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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_匪我思存【完结+番外】(27)

  “随便你怎么样吧,我从很久之前就不想活了。要杀要剐都随便你,我很想我妈妈,早一点见到她,也是种幸福。”

  他仍旧隐在黑暗里,并没有动弹,也没有做声。

  “我没想到我真的是欠你的……我一直觉得你不可理喻,我又不漂亮又不聪明又不可爱,为什么你就不放过我。我不知道你父亲的脑溢血是因为我爸爸的原因。我爸爸他一直教我做人要有cao守。他总是因为得罪领导升不上去,所以后来才会跳槽去民营企业。在我心里,他是个好父亲,我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是这样虚伪,真是可怕……我替我父亲向你道歉,他和我妈妈在五年前出了车祸……如果说是报应,这报应也够了。

  “从前我恨你,我一直恨透了你,我觉得是你把我毁了,现在我才知道,如父债子还,我也算是活该。其实你对我还是挺好的。既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如果我有杀父仇人,我一定是日日夜夜都想一刀杀了他。你这样对我,我也是活该。”

  我和这男人终于没有关系了,就算是噩梦,梦也该醒了。

  “让一个人痛苦,并不用让他死去,因为死亡往往是一种解脱,只要让他绝望,就会生不如死。”莫绍谦的声音似乎已经恢复平常的冷静,可是我猛吃了一惊,连后头的话都漏听了一句。

  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渐渐冷去:“你放心吧。”

  我不知道他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某种威胁抑或是某种承诺,他说完这句话就掉头走了,病房的门被他拉开,走廊里的灯光照进来,淡淡的白炽灯影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他似乎在那光线里停顿了一秒钟,然后头也没回,走出去带上了门。

  我摸索到自己的手机,给悦莹打电话,她已经快急疯了,正打算报警。我告诉她我现在在医院里,她马上赶过来看我,我脖子上的瘀青让她再次破口大骂。

  我说:“别骂了,就算我死在他手里,也是活该。”

  悦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对她笑了笑,这个故事太狗血了,悦莹看了那么多本小说,一定会大骂着是狗血恶俗泛滥吧。莫绍谦恨我原来真是有原因的,他这样对我原来真是有原因的,我的爸爸出卖了他的父亲,吧商业机密泄露给对手、从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从知道我是谁的女儿的时候,他就想要报复吧。

  他很轻易就毁了我的一生,我想他现在应该觉得满意了。

  我留院观察了二十四小时就出院了,因为年轻,恢复得很快。两个星期后我就回去上课了,照悦莹那个传统思想,我应该一直养上一个月,可是我想没有关系,我怕落下的课太多了会赶不上来。

  赵高兴在我面前说漏了嘴,说慕振飞飞回香港去了,因为他家里好像出了点麻烦。我本来没留意这件事qíng,可是后来上网看新闻,无意间发现某间投行倒闭的消息。经济不景气的今天,投行倒闭也不算惊人,我知道这间投行莫绍谦有不少股份。

  资本家也有水深火热的时候,全球在次贷危机的影响下日子都有点难过,不过普通人生活受到的影响有限,尤其像我们这些学生,每天忙忙碌碌,除了上课下课,就是做实验写报告。

  周三的时候我们学院的小演播厅有一场学术报告,是一位著名的材料学家主讲,院里很多人都去听,演播厅里座无虚席,我和悦莹也去了。

  第十五章

  那位材料学家是位姓蒋的教授,典型工科出身的女人,年逾五旬,衣饰只是整洁,讲起专业来却是细致入微,头头是道,与学生们的互动非常多,讲座显得很热闹。他在德国尖端材料研究室工作多年,有丰厚的学术经历,所有研究实例都是信手拈来,每个人都听得很入神,我也不例外。

  讲座在中午时分结束,比预计的还多出了二十分钟,因为提问的人太多。讲座结束后我和悦莹刚刚走出座位,走道里的老师叫住我:“童雪,你留一下。”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大约又是端茶送水什么的,有时候老师会把仪礼队的学生当服务员使唤,我把书包给悦莹带回去,自己留了下来。

  没想到老师把我留下来,竟然是那位蒋教授的意思。她没带助手来,有些抱歉地看着我:“能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吗?”

  我想了想,带她去了明月楼。这座星级酒店是学校出资兴建的,用于招待上级领导和学术专家,这里的餐厅自然也比学校食堂qiáng上N倍。蒋教授要了个包厢,服务员拿来的菜单她只看了一眼,随便指了几个菜,然后服务员退出去了。

  我捧着茶杯有点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位旅德多年、在专业领域颇有名声的教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找上我。

  要是她打算招我为研究生就好了,我可以去德国,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从此离开这里,把一切难堪的过往统统抛下,再不回来。

  可惜不会有这样的美事,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蒋教授一直在仔细地打量我,听到我叹气,她微微皱起眉头:“年轻人唉声叹气做什么?”

  我不由得挺直了腰,恭敬听着她的教诲。

  “绍谦最近和慕咏飞闹得很僵,绍谦坚持要求离婚,你要知道他的婚姻并不像普通人那样,尤其与慕氏的联姻,基本上是处于商业利益的考量。”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位蒋教授,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喜欢慕咏飞,这个女人一贯心机重重,而且手段圆滑,当初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绍谦也不会答应与她结婚。”蒋教授摘下眼镜,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对于一位母亲而言,最难过的事qíng,是孩子得不到幸福。”

  我想我一定是糊涂了,或者是我没有听懂她的话。

  “绍谦小的时候就是个特别的孩子,我和他父亲xing格不合,在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和他父亲离婚了。我常年在国外,一年难得见到他两次,每次他都非常沉默,也非常懂事。现在想想我觉得很心痛,他几乎没有童年,从小被他父亲带在身边,唯一的游戏是他父亲在公司开会,他旁听。他和我一样,对化学最有兴趣,可是因为他父亲的期许,最后他选择了工商管理。二十岁的时候他父亲去世,他被迫中断学业回国,那时候我就想,他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快乐了。”

  “他非常早熟,又非常敏感,他对他父亲的感qíng异于常人,他把全部的热qíng都放到他父亲留下的事业上。当时qíng况很坏,几个大股东联合起来想要拆散公司,最后他艰难地获得了慕氏的支持,代价就是与慕咏飞结婚。”

  “我不支持他这样做,可是他对我说,如果失去父亲留下的事业,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那时候他才二十三岁,我回国来参加他的婚礼,在结婚前的一天晚上,他对我说:‘妈妈,这一生我不会幸福了。’我觉得非常非常难过,他的婚姻几乎是一种殉难,他不爱慕咏飞,可是慕咏飞又总是试图控制他。他们在新婚之夜大吵了一架,从此开始分居,慕咏飞几乎用遍了各种手段,但绍谦无法爱她。他是个执着的人,我知道他事业上可以做到最好,可是他永远不会幸福。”

  “前两年他染上依赖药物的恶习,我发现的时候已经非常迟了,我把他带到国外半年,力图使他戒掉。最痛苦的时候他抱着我哭,他说他没有幸福,一个没有幸福的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可我是母亲,我无法放任自己的儿子沉溺在那些东西里,我送了他一样礼物,是只刚满月的萨摩耶,我取的中文名字叫可爱,我希望这样的小动物能让他感知可爱,能让他觉得快乐。”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晴天霹雳,我无法接纳,也无法消化。我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著名的材料学家竟然会是莫绍谦的母亲,她正与我谈话,而且谈的是莫绍谦。在她的描述中,莫绍谦简直完全是个陌生人,他那样无坚不摧的人,他那样无qíng冷血的人,竟然会痛苦,竟然会哭,竟然有依赖药物恶习……这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莫绍谦,她的描述也与慕咏飞的一些说法大相径庭,或者这对婆媳的关系并不好。我想起莫绍谦某次给我吃的镇痛剂,突然觉得不寒而栗。

  莫绍谦对我而言,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我本能地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服务员开始上菜,蒋教授又说了许多话,大部分是关于莫绍谦,可是我一句也不想听,我只想远离这个人,如同远离危险与灾难。他带给我的除了羞rǔ和伤痛,再没有别的。

  最后,蒋教授终于叹了口气,问:“你不打算原谅他?”

  原谅他?

  不,有生之年,我惟愿自己的生命不要再与他有任何jiāo集。我只希望他可以放过我,原谅我父亲做过的事qíng,然后永远地不要再想起我。

  蒋教授看着我,仿佛是十分唏嘘,最后她只是叹谓:“好吧,请你忘记今天我说过的话。”

  从明月楼出来后,我沿着湖畔小径慢慢走回寝室去。明月湖畔有不少学子在读书,也有的在闲聊,或者晒太阳。早chūn二月,杨柳仅仅是枝条泛出的一缕青色,而坡上的梅花,还没有绽放。

  我沿着明月湖走了大半圈,觉得腿很软,于是选了个向阳的长椅坐下来。

  初chūn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光yīn如箭,chūn天已经来了。再过大半个月,坡上的梅花就会盛开,到时,这里就是香雪十里,然后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赏花的人和拍照的qíng侣。

  现在自然史有人稀疏,谁会这么早来寻梅花呢?

  我不愿意动弹,太阳晒得我太舒服了,我很想睡一觉,然后把着三年来发生的事qíng统统都忘掉,不论是萧山,还是莫绍谦。

  我都想忘记。

  周末的时候我没有回舅舅家去,这两年我刻意地疏远自己和舅舅一家的关系。起初只是因为和莫绍谦的关系,我怕舅舅看出什么端倪,然后表妹出国读书,舅妈办了内退跟过去陪读,于是我更不方便去舅舅家。

  双休日寝室里没有人,连悦莹和赵高兴都约会去了。我一个人索然无味地背着单词,除了学习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去年的雅思我考得不错,或者今年还应该再考一次,因为成绩的有效期是两年,去年我也只是试水。我们专业的大部分毕业生都会出国,远走他乡也是我目前最希望的事qíng,我宁可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认识我,我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手机被我调到震动,它一直在桌子上抖个不停,我耳朵里塞着MP3,过了好久才发现。来电是个很熟悉的座机号,我不想接,直接按了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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