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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骨_尤四姐【完结+番外】(24)

  她绕过他去了隔壁,隔着一堵墙说:“我过会儿要出门,就不虚留你了。空军署最近有很多事要处理吧?你忙你的,别在我这里耽搁时间。”

  他双手捧住脸,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疼。顽qiáng地昂起头,即便眼泪要流出来,也可以让它流进心里去。他勉力打扫了下喉咙,“那我晚上再过来。”

  南钦站在水斗前,两眼定定看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他的话叫她心里颤抖,不是害怕,是难过。她默默地哭,眼泪打在桌面上,他听不见。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再回头,他过不了多久又会故态复萌。还有寘台的人,闹得这么大,她还能奢望融入他们么?回不去了,她紧紧握住拳,“你不要再来了,如果不是谈离婚,就不要再来。”

  他木雕一样僵立着,很久没有说话。然后她听见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迈向门口,走过短短的一截穿堂,扬长而去。

  他走了,她绷了半天的弦松懈下来,只觉得痛苦难当。每一片骨骼都像被碾碎了一样,重组不起来了。顺势瘫坐在地上,她捂着脸泣不成声。她的难处他也不能理解,始终不能一起走下去,两个人的xing格不合是最大的问题。她也想和他长长久久,他一定不知道她曾经有多仰慕他……她把脸靠在臂弯,眼泪没完没了,很快染湿了衣袖。他应该不会再来了,以后有无尽的孤独等着她品尝。所以要尽快找到工作,不管gān什么,哪怕是给人看店,分了心,不再盯着她倒霉的婚姻,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她qiáng打起jīng神,拿只铁皮提桶到外面接水。刚才随口搭讪的女人们看见她却噤住了,嗫嚅一下,jiāo换了眼色吐吐舌头。

  还是那个唐姐胆子大,南钦小小的个子提水只能提半桶,唐姐生得高壮,过去接了她的桶把水装满,轻轻松巧巧帮她拎回去,一面小心打探着,“报纸上的告示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刚才那位是冯少帅吧?哎呀,没想到你居然是少帅夫人,小庙里来了大菩萨,咱们里弄面子大来!”

  她噎了一下,他是公众人物,找过来难免被人认出来。她感到难堪,她的离婚决心表得有点大,真成了楘州无人不知的了。

  唐姐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地嘟囔着:“按理说人家的私事我不该多嘴,可是我这个人就是话痨忍不住……冯少帅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是不应该,不过夫妻chuáng头吵架chuáng尾和,发发嗲,吓唬吓唬他就可以了。搞得太绝,到最后便宜了别人怎么办?现在位高权重的男人不好找嘞!”

  南钦不习惯和陌生人谈论私事,人家好心给她提水,她也不好意思把人蹶到姥姥家去,便敷衍着,“我和他的事一时也说不清楚。嗳,放在这里就好了,真谢谢你了唐姐。”

  唐姐豪慡道:“不要紧,我们粗活做惯了的,不像你,一定没有拎过这么多水吧?看看这个身板哟,瘦唧唧,怪难为的。”知道她忌讳说起伤心事,便极力东拉西扯,“我们这条弄堂里女人都不出去做工的,帮附近工厂做做零头工,领点珠子回来穿。有时候断档了,下午经常摸两圈。你会打牌伐?下次给你介绍几个牌搭子,打的不大,几个角子的输赢,全当打发时间。”

  南钦笑道:“我不大会打牌,好多牌连认都不认识。”

  唐姐啧啧摇头,“不是说富家太太闲着没事就做做头发打打牌吗?你怎么不学呀?”

  她gān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所以我做不成富家太太。”

  唐姐说:“我看不是,冯少帅出去的时候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哭过似的。他对你有感qíng的,只要你愿意,照旧可以做你的少奶奶。”

  南钦只是笑着不说话,她也无趣,往外指了指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家炉子上还炖着腌笃笋,不说了,我得去看看火……回头给你送一碗过来啊!”也没等南钦说话,闷着头出去了。

  她叹口气,打水洗了把脸。看看手表十点多了,这个时候不知道小菜场还有没有菜卖。她找了个网袋出来,从柜子里拿了挂锁准备锁门。一只脚刚迈出去,看见前面红砖沿上站着个人,带着不确定的姿势往她这里看,看清了一挥手,难掩喜悦地叫了声南钦。

  她眯着眼看他走过来,心里没有什么起伏,“姐夫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寅初托托眼睛道:“给你做房子中间人的老徐往我的洋行跑业务,今天无意间提起你和良宴的事,说起前几天做的一单生意,这里承租人和冯少帅夫人同名,我就猜到是你。”看看她手里的网袋问,“你要出去买菜?”

  她嗯了声,“不知道现在菜场落市没有。”

  他伸手把网袋接过去,三下两下绕了起来,“不要买了,我带你出去吃。”

  她总有点顾忌,大庭广众让人看见他们在一起,姐夫小姨子本来就瓜田李下,难免要惹嫌疑。

  他倒不以为然,“你发了那则声明,以后就和冯良宴没有什么关系了,别怕,有什么我担着。”看她犹豫,扯了她的胳膊一下道,“走吧!你压力太大,这样不好。咱们去吃饭,下去两点有场电影,我请你看。”

  南钦摇头不迭,这太不像话,她知道寅初的心思,莫说她没离婚,就是离了和他也不可能。

  他却说:“做什么这样见外?那时南葭不管你,我觉得你是我的责任,我虽是外人,你的一切我却都要担负起来。现在你和冯良宴分开,你是孤零零一个人,也不许我对你好么?你大概不晓得,我习惯xing的想照顾你。你是别人的太太,我没有权利过问。现在你从冯家脱离出来,我不能坐视不理。”他淡淡一笑,“你就把我当成哥哥,遇见坎坷投靠娘家,不是应当的么?你前怕láng后怕虎,我倒要觉得奇怪了,你对我……”

  她吓了一跳,他拐了个弯反问她,她不至于心虚,但是难堪终归有的。他又含笑望着她,她连搪塞都不行,只得无奈道:“我把你当娘家哥哥,可唯恐旁人不这么想。我如今的qíng况是这样,万一带累了你的名声,叫我怎么过意得去呢!”

  他扬起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你想得太多了,于我来说没有没有什么名声不名声。当初南葭和金鹤鸣闹得沸沸扬扬,我的面子早就折尽了,又怎么样?一辈子活在别人眼里,太不值得了!你不是要和良宴离婚么?他不同意吧?我觉得索xing叫他误会也好,死了心,协议自然就签得下去了。”

  那一双人缓缓朝巷口走去,石库门门dòng里的女人们探身一看,“册那,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姘头这么快就找来了,难怪吵着要离婚。”

  另几个只顾摇头,有钱人声色犬马,哪个说得清哟!

  ☆、第26章

  南钦一直闷闷不乐,东西吃得也不多,不爱说话,搁下筷子就朝窗外看,眼神没有焦点,散漫的,左右游移。

  寅初试着和她沟通,“现在只是不小心跨进了低谷,慢慢会好起来的。高兴点,人要往前看。把那些伤心事都忘了,后面有什么困难我会帮你,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她迟迟地回过眼来,“谢谢你,我没什么,只不过一时难以适应,过阵子就好了。”

  她临窗坐着,外面变了天,脸看上去也有些模糊。他觉得心疼,她在他记忆里一直是从容平和的人,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眼下这样,或者这段婚姻令她刻骨铭心吧!痛且由他痛,痛过了早晚能够超脱出来,从绝望里重新找到方向。

  “我在想,你现在住在共霞路,一个人难免诸多不便。我打算雇个苏州娘姨照应你的起居,”他把筷子搁在鲤鱼筷架上,又道,“哪怕是替你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饭也好。说实话,你在那种地方住着,我不能放心。虽说不是贫民窟,可是三教九流汇集,左邻右舍是什么来路也不清楚。找个人做做伴,好歹有照应。”

  她摇头道:“那倒不必,我现在这样,还要人伺候么?横竖也没什么事,雇个人实在多余。”

  “你从小到大何尝离人伺候呢?如今样样靠自己,冯良宴怎么样我不知道,我这里是万万不能不管的。”他沉吟了下,“我说这话你可能不*听,但是可以考虑考虑。等离婚手续办好了,你还是搬回白公馆来吧!终归在那里住了三四年,回来至少可以安逸些。”言罢又一笑,“你大约觉得我这个提议很疯狂,毕竟南葭和我离婚了,你住到我那里不成体统……现在的局势,说开战就要开战的。乱世里还要墨守陈规,到时候pào火连天,你一个女人举目无亲,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你和嘉树在一起,万一打起来,我们三个好一道撤出楘州。去国外避过这一劫,愿意的话再回来,如果不愿意,在外面定居也可以。”

  他的用意再明显也没有,南钦却不想面对。先不说该不该跟他逃难,真的打起来,良宴就要参战。她知道离了婚他和她再无瓜葛,可她还是不能离开,也许这辈子会钉死在楘州,哪里也去不成了。

  她对寅初笑了笑,“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是住进白公馆绝无可能。南葭在尚且不方便,更何况你们已经离婚了。我再靦着脸投靠你,人言可畏,非得被人戳弯脊梁骨不可。”

  “你要是担心那些……”他切切看着她,“那我们……”

  南钦站了起来,“外面好像要下雨了,我还晾着衣裳呢,就不多说了。”

  他也站起来,脸上有些难堪。她这样抵触,后面的话想谈也无从谈起了。他迟疑道:“你稍等,我结了帐送你。”

  她说不必,“我正好有些东西要买,一路走回去就全置办妥当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寅初急忙招伙计来,也不知道点了多少钱的菜,扔下五块钱匆匆追了出去。

  南钦只想尽快离开,再说下去就都是没意思的话了。就算和良宴离婚,她也不能再接受别人,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的。她把双手cha在风衣口袋里,低着头往回走。街道上的水泥方砖一棱接着一棱,重重叠叠没有尽头。她心里惘惘的,脑子里也发空,盘算着经过报摊时应该买两份报纸,看看有哪家洋行或工厂招人。一抬眼,一位打扮摩登的小姐站在了她面前。

  没有接触过,但是这张面孔她认得,正是冯少帅的红颜知己司马及人。

  “少夫人,你好呀!”司马及人笑弯了一双眼,“一直没有机会去拜会你,没想到今天遇上了。”

  南钦对她很反感,但是她有良好的修养,绝不会做出任何有失风度的事来。她保持微笑,微颔首,“司马小姐,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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