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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记_语笑嫣然【完结】(9)

  如此,不欢而散。

  至于天福宫的老板,他姓萧,他亦是风盛文化公司的老板,萧景陵。这两处地方就是他在南京生意的全部。尽管那一次的谈判并不成功,但他对苏和却有了一些印象,他的车经过苏和酒行,他还仔细地朝店铺里面望了望。

  老板。员工。客人。几乎都在。

  只有映阙不在。

  【时间】

  Butterfly。

  就是那间中文名译为蝴蝶的西餐厅。萧景陵经常独自一人去。他坐在窗边的位置,是他曾经和映阙一起坐过的位置,他总要反复地想起那女子认真地学写英文字母的天真模样。她时不时的脸红,像在面颊上开出一朵一朵的桃花。

  但是,已经好久不见了。久得心里都起了茧,蒙了灰。甚至更有可能此生都不见了。这种遗憾,又能怎么计算?

  临桌的人唱起了生日歌。击掌为节拍。伴随着嘻哈的喧哗声。这大概是餐厅里难得的热闹风景。后来,门口又陆续走进一些人,都是奔着那张桌子去的。也都是年轻的女孩子。衣着或大方端庄,或时髦艳丽,笑起来,脆生生的。

  萧景陵付了账,起身,一块奶油蛋糕竟飞了过来,掉在他的脚边上。他的鞋子像上了水彩,糊上一层半透明的白。

  有几个人过来道歉。

  对不起。

  萧景陵说,没关系。说完,抬起头,看见一张半熟不熟的脸。那张脸亦在看清楚他的模样之后皱起了眉头,两个人异口同声道,是你。

  旁边有女孩问,清雪,你认识他吗,他是你朋友吗,要不跟咱们一起玩吧。

  萧景陵似笑非笑。清雪哼了一声,极不屑地,转身又扎进了人堆里。那过生日的女孩是清雪的好朋友。她们都是女塾的学生。萧景陵看上去和她们完全不搭调,他的西装名贵又成熟,他的笑容从来都只开七分,他不会当众手舞足蹈,他没有láng吞虎咽的吃相。

  于是,他竟觉得自己老了。

  他谢绝了这看上去很荒谬的邀请。

  走出餐厅,天色渐晚。萧景陵让司机在原地等他,他说,想去附近走走。他这一走,也不知道耗了多少的时间,有些清冷的街巷已经人烟寥寥了。

  萧景陵走回餐厅外面,女学生们的宴会大概已经结束,清雪一个人站在霓虹的招牌底下,两手抱在胸前,微微地缩着肩。

  萧景陵问她,你的朋友呢?

  清雪一个冷眼掷过去,想了想,皮笑ròu不笑地,说,她们先走了,我正愁赶不及回学校呢,不知道萧老板能否送我一程?

  萧景陵没有拒绝。他觉得自己应当有绅士的风度。一路上他们几乎都沉默着。那种僵冷的气氛让萧景陵无奈到想发笑。而最后的结果是,他没有得到一句谢谢,甚至一个客套的眼神。清雪还故意将他的车门关得砰砰响。他看着那骄傲的背影融入在夜色里,只是想,今天又过去了。

  时间真快。

  【碎片】

  清早。苏和酒行。

  映阙还有点睡意朦胧的样子,拿着拂尘,胡乱地掸着灰尘。第一位客人,穿着连身的裙子,加一件长袖的白色针织外衣,踩着高跟的黑皮鞋,噔,噔,噔,刚跨进门槛的时候,从里面望去,似一则剪影。

  但映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立瑶。

  映阙是设法找过她的。就连走在大街上也不时地向四处张望。可是,南京那么大。正愁着不知道怎样才能重逢自己的妹妹,她竟找了过来。她说,她是到码头想托人送信回家报平安,才听闻阮家开酒铺的事qíng。

  那会儿,客人并不多,酒行里有点冷清。映阙放了两张凳子在角落里,拉着立瑶,跟她讲家中一切安好,也讲自己在南京的见闻,以及生意的不景气。

  立瑶如今在另外一家百货公司做销售员,领班很器重她,还推荐她成为公司当季的形象代表,给她拍了照,做成大幅的海报贴在门口的展板上。虽然她离她的梦想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她相信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映阙遂将父亲母亲的叮嘱转述了一遍,再三qiáng调,做人要踏实,端正。

  立瑶听得很诚恳,说到尾时,她问映阙,大少爷呢?

  映阙顿时停住。停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慢慢地说,大少爷,前几天就回苏和镇了。吐纳间,有几颗漏网的灰尘,顺着鼻息,在阳光下翩翩地跳着舞。

  立瑶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映阙皱着眉,反问,你挂念他么?

  立瑶的脸上露出隐隐约约的羞怯的表qíng。这一眨眼,一低头,呼吸的加重,手指的颤抖,纷纷砸进了映阙的视线里。她很难过。她说,大少爷回去,跟白姑娘成亲。

  那大概是六天以前的事qíng,原本只是回乡探望,哪知道,却又送出这样一则喜讯。莫说是旁的人,就连阮清阁自己,也觉得措手不及。

  第22节:chuī断巫山云雨(2)

  但鸳鸯锦,龙凤被,高烛照红妆。都是事实了。

  阮清阁想,我大概是爱她的吧。否则,她哭,她闹,我不会不厌烦,她要走,我不会那么qiáng烈地想要把她留下来,甚至,愿意用我的一生去挽留。她那样可怜,我若不照顾她,谁来照顾。假使她离开以后有个三长两短,我想我这辈子也要在悔疚中度过了。她是孝顺又善良的女子,娶她为妻,应当是我的福分。如是种种,像条款一样列下来,阮清阁抱着怀里娇弱的柔软的身躯,他觉得,他的选择是合理又正确的。他俯身下去。

  一阵风在窗外跌破。chuī断巫山云雨。

  新婚的第三天,亦是立瑶和映阙碰面的那一天,阮清阁回到南京。映阙告诉他,立瑶来过了,他恍然就觉得自己跟从前不一样了。他娶了亲,成了家,心中有羁绊,他不能够再像从前那样坦然地对待这个名字了。他竟无所适从。

  柜台外面有人喊着要买酒。拿了一辆手推车,靠在街沿上。阮清阁将买家迎进来,一边点算,一边让伙计把酒都搬到手推车上。

  映阙想要帮忙。

  这样的活,她平时也做过不少。但那天却疏忽了,跨步的时候,竟被门槛绊了一下。只听得,哗啦一声,酒洒了,摔碎的酒坛子裂成锋利的不规则形状。那些碎片,就像捕鱼的网,安安稳稳等着映阙扑倒下来。

  映阙的手上有多处擦伤和划破。她虽然不至于当街号啕哭一场,但鼻头红了,眼眶湿了,两只手疼得几乎要麻木。

  阮清阁慌忙地跑出来扶她。她颤巍巍地站起来,只盯着一双手看。阮清阁就像哄小孩子一样,说,别担心,别担心,我这就陪你去医院。

  过往的行人都看着他们。黑色的轿车也远远地停了下来。

  这一次,萧景陵终于看到映阙。看她摔倒,她受伤,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掺扶下,枕对方的手,微微靠向对方的胸口。

  萧景陵转了脸,那细微的动作,似乎想要假装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从后视镜里盯着司机蚕豆一样的眼睛,说,走吧。

  【节外生枝】

  后来的某天。萧景陵看报纸。报纸说,六旬老翁在家中bào毙,死因大约是某种疾病,尚待调查。

  老翁是一家粤菜馆的小老板。孙余庆。常年身体抱恙,但脾气古怪,不肯就医。两天前,他约了苏和酒行的人谈生意上的合作细节。地点在他家中的书房。他的老仆人宋姑娘领着酒行的人走到书房门口。据宋姑娘回忆,那个时候的孙余庆坐在椅子上,背门,面窗。

  宋姑娘没有进去。

  她只是替书房里的两个人轻轻掩了门,然后下楼。怎知道,当她走完楼梯的最末一个台阶,她听见书房里传来一声尖叫。

  那惊恐的犀利的声音,吓坏了她,她拼命地往回跑。

  可是,书房里,孙余庆仍然是那样安稳地靠在椅子上,仿佛睡着了,其实却已经断了气。至于刚才由宋姑娘领进来的那位客人,却消失了。

  整间屋子,空dàngdàng的。

  而报纸说,在孙家消失的酒行的职员,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她姓蓝。她像一滴水珠似地蒸发了,像一只气球一样飞走了。她至今下落不明。

  生死不明。

  萧景陵看到这里,心已经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那湿滑的滚烫的心,犹如受了惊的鱼胡乱地穿梭在水里,怎么抓,也抓不住。

  另一边厢。

  事qíng发生以后,阮清阁已经愁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原本和孙余庆的jiāo涉,是应该由他亲自前往的。但彼时他尚有别的买家,更棘手,更迫切,他只能二择其一,最后将孙余庆jiāo给了映阙。他也希望借此锻炼映阙与商家谈判沟通的能力,哪知道,这变故来得措手不及。

  第23节:chuī断巫山云雨(3)

  这变故像谜像灾劫。

  而阮清阁,于慌张忐忑仓促沮丧之中,看见了他此时最怕看见的人。他心中有愧,任凭对方如何指责他,他不还口,仿佛那样的指责受得多,内心才会好过。但他万般的隐忍,到最后,还是难以压制地,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立瑶。

  轻轻地,如含在唇齿间的一个气泡。

  负责处理这次事件的警察,胆小,又贪财,萧景陵很快买通了他。他们以调查事故的名义,去到孙余庆的家。

  偌大一幢别墅,主人死后,只剩下孤零零的老仆人,宋姑娘。宋姑娘已经快到五十岁了。留着长长的头发,梳成整齐的辫子垂在脑后。她是自梳女。祖籍广东顺德。浅薄的小警察不知道何谓自梳女。萧景陵告诉他,所谓自梳,是当地的习俗,有些女子通过特定的仪式,将头发结成辫,以示自己终身不嫁。

  随后,门铃响。

  来者是一名中年妇人。衣着华丽。形容端庄。五官颇有些狐媚。虽然漂亮,却不讨喜。宋姑娘看见她,脸色骤变。甚至流露出痛恨之意。

  后来萧景陵才知道,那妇人曾经是孙余庆的填房。叫顾惜恩。大约在十年前,在孙余庆最最风光的时候,顾惜恩是孙家的婢女。她手脚灵活,做事也勤快,对孙余庆尤其细致周到。而孙余庆对她,或多或少,也是有些qíng意的。后来,孙余庆的妻子蓝氏病故,孙余庆不堪丧偶的沉痛,jīng神与qíng绪都变得很糟糕,甚至还要对下人们rǔ骂和责打。于是,辞工的,偷走的,层出不穷,到最后,孙家就只剩下顾惜恩,以及沉默孤僻的宋文惠,亦即如今的宋姑娘了。再后来,大概是宣统末年,孙余庆纳顾惜恩为填房,似甜蜜和谐的美梦一桩。孙余庆也因此开朗了许多。但是,好景不长,才半年的功夫,顾惜恩抛下孙余庆,跟着别的男人坐船去了武汉。

  顾惜恩是水xing扬花贪慕虚荣的女人。这一点,宋姑娘在警察的面前反复qiáng调。她说老爷在生的时候,顾惜恩不回来看他,偏巧老爷死了,她就回来了,还声称要卖了这宅子,分老爷的家产。她这样歹毒,有什么说不出做不到的。老爷好端端的一个人,就那么死了,说不定,还是跟她有些关联的。宋姑娘又是气,又是恨,说着说着,竟流下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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