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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枝_吴沉水【完结+番外】(5)

  但那时的他,却豁出去一般选择出柜。他还记得,当年说出这个事,母亲有多失控。她尖利地叫骂着,又冲进厨房抓了把菜刀扔了过来,王铮头一偏,那菜刀堪堪顺着耳际砸到对面墙上,哐当一声,将家里挂了十余年的huáng果树瀑布风景画,砸了个稀烂。

  他怕得不得了,却梗着脖子,平生头一回,在母亲面前,怎么也不肯低头。

  多年以后,这一幕在他心里才有了另外的解读,他才恍惚明白,那一刻的母亲,眼中除了bào怒,其实还有伤心,以及跟他一样,不知如何是好的无措和惶恐。

  只不过这样弱势的qíng绪,有的人用眼泪来表达,有的人,天生只会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来掩饰。

  但这并不是说,前者就值得人怜惜,后者就活该被人唾骂。

  只有年岁增长了,真的懂了什么叫易地而处了,王铮才知道,其实那么qiáng势的妈妈,更值得他心疼。

  王铮无数次地想,如果换成现在的自己,换成八年后的自己,那一刻,本不该选择那般决裂和战斗的姿态。

  不该在母亲的怒气下,只知道扮演一个可怜的,被赶出家门的,躲在李天阳怀里无助哭泣的男孩。

  明明,他的母亲,受的伤害并不比他少,或者,基于她根深蒂固的观念和价值标准,她受到的不仅是伤害,还是侮rǔ,还是失望,但因为儿子的一味柔弱,便只能将母亲推向狰狞不讲亲qíng,保守固执的一方。

  犹如连环画中,面目丑陋狰狞的反派。

  但那是自己的母亲啊,是从小,尽管会埋怨他没用,会数落他这里不行那里不行,却从来不曾不管过他的母亲。

  王铮心中一阵阵隐痛,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小君君。

  小孩子在他怀里,叽叽咕咕笑着,没心没肺地试图抓他绑着绷带的手指头。

  迎面一对男女走来,外貌都属出色,只是入了医院,再出色的衣着打扮,也蒙上一层灰扑扑的黯然。

  有点眼熟,但时髦的装束犹如千篇一律的面具,王铮只淡淡瞥了一眼,又低头伺候怀里的小祖宗。

  “你是,王铮?”那个女人突然刹住脚步,喊了一句。

  王铮一愣,抬起头,映入眼帘,是一张妆容jīng致的脸,女人年纪不大,头发jīng心熨烫成服帖额头,一径斜下的小波卷,鼻子挺直得犹如山岗上突兀的岩石,一双不大不小的杏仁眼衬着桃色唇彩,熠熠生辉。

  王铮微微愣住,随即慢慢笑了,多少年前,这个女人还是女孩,常常穿着桃红衬衫,腰间绑着蝴蝶结,绿色格子紧身裤,张扬造谣,整个人处于桃红与葱绿的色彩拉锯当中,面容有些颓败,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眼睑下,总是笼罩黑眼圈。

  那个时候,女孩经常在饭堂大摇大摆地拦住他,毫不犹豫夹走他饭盆里最大块的ròu,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王铮,你真好,知道我念着红烧排骨,你别说,这个饭堂唯一能令我有相思病的,也只有排骨了。”

  那个女孩也曾经坐在他宿舍楼下等他,抱着从他那借的,从来也看不懂的《文艺理论教程》,眼神迷茫盯着每个路过的男孩,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烟头缭绕,快烧到手指头了,她悚然一惊,才凑近烟嘴,狠狠地,泄愤一般深吸一口。

  那样的抽烟法,仿佛全世界的空气,都集中于那一下。

  王铮记得,李天阳说了自己有外遇后便孬种一样跑得无影无踪,他一个人呆着,被心底的痛苦折磨得捱不下去,脑子里被塞入冰块,冷得浑身颤抖,那滋味太难捱,难捱到他禁不住开始想到死。死了就能把这些破事都抛下,当逃兵就当逃兵吧,就许他李天阳销声匿迹,不许他王铮也当回甩手掌柜么?他琢磨得起劲,随手拿起电话,拨给女孩,说要把收藏的各种版本的文艺理论书籍都作为遗物捐赠给她。

  女孩直截了当问他:“不就有小三吗?真那么难受?难受到想死?欸,王铮,这可不算爷们啊。”

  王铮耐心地解释:“这跟是不是爷们没关系,难受是作为人的正常反应,我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男人。现在我作为人的部分像被人狠狠劈成两半,太疼了,死都比这qiáng。”

  那边说:“好吧,难受得快死了是吗?明白了,不过我有个疑问,你不会是借口留遗产给我,实际上指望我劝导你拉你一把吧?”

  王铮愣了愣,说:“恐怕有点。”

  女孩扑哧一笑,说:“那有点困难,因为比之做拉你一把,不让你去死这种无聊的事,我更想跟你睡一觉,你觉得呢?”

  王铮悚然一惊,脱口而出:“不成。”

  女孩怒道:“为什么?你都快死了,就当废物利用,满足我一下不行吗?”

  王铮苦笑,半天才说:“一般人不会对一个不想活了的gay说我们睡一觉吧?”

  女孩无所谓地说:“只不过跟女孩做一次,你有这么为难吗?我可是香喷喷软绵绵的标准美女哦。”

  王铮说:“我对女人硬不起来,对不起……”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笃定你硬不起来?你没跟女孩做过吧?没做过,你怎么知道不行?”

  王铮深吸一口气,说:“有些事不用做我也能确定。”

  “是真的不行,还是你告诉自己不行?”

  “都有吧,”王铮忍不下去,低吼道:“行了啊,我不明白这些跟我不想活了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啊,”女孩仿佛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咯咯直笑,边笑边说:“宝贝铮铮,你脑子里有根深蒂固,像石头一样硬的东西。不能跟女孩儿做,不能在街边蹲下吃雪糕,不能跟人打架,不能穿衣领脏兮兮的衬衫出门,你想想,李天阳跟那个小三的破事跟你脑子里那些像石头一样硬的原则啦,观念啦,价值标准啦相比,算回事吗?恐怕连个屁都算不上吧?你心里有这么坚定去相信的东西,犯得着去死吗?我是说,非正常死亡根本就不在你的认知体系之内嘛。”

  王铮喉咙哽噎,哑声,试探着问:“真,真的?”

  “当然,”女孩斩钉截铁。

  “但我,还是觉得很难受……”

  “扛着,不是有句诗说的吗,什么没有最终胜利这种事,坚持扛着就好之类。”

  “是,没有什么最终胜利,挺住就是一切。”王铮泪流满面。

  “就这个意思吧,靠,真拗口,外国人就不能明白说话吗?”

  “是,翻译的问题……”

  过了这么多年,王铮都能准确回想起女孩说这段话时的声调,他最后没做傻事,而是选择拿了银行卡走人,一定程度上,是因为确认了心里除了爱qíng,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在这么多年,一个人捱得再苦也受着,也是明白,除了李天阳,他的生命中,还有许多别的东西。

  李天阳就像一柄有魔力的棍子,轻轻一挥,世界都有了颜色,没了他,眼前确实只剩下一片灰。

  但就算灰扑扑地,也没什么不能过。

  据说狗也只能看到黑白两色,但每条狗,只要有可能,都活得乐颠颠的。

  人也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于萱出来了。

  某水一直很想写一个于萱这样的女生。

  这个文不会是悲剧,某水不写悲文,这个老读者都知道了。

  第4章

  王铮还记得,那时候,在大学图书馆,早晨冷硬的光线混合着日光灯投在女孩脸上,造出一种颓败而突兀的光影。女孩用那本《文学理论》半遮住脸,在他对面,眼神闪烁着诡异,用自以为的低声说:“王铮王铮,再过一会,会进来一个穿白底黑条纹T恤的男孩哦。”

  王铮埋头看书,简单地“嗯”了一声。

  “听我说啊,”女孩骤然提高嗓门,立即被周围的人瞪了一下,她吐吐舌头,不得已放低声音:“听我说啊,真的,那男孩家境很好,以后发展前景也很不错,最重要的是,他跟你气场会很合,他可以成为你选择另一种人生的可能哦。”

  “什么叫人生的另一种可能?”王铮头也不抬,随口问。

  “笨,哪,看着啊,”她咬着铅笔,飞快在书的扉页空白处画了一棵树,主gān上有许多分支,她指着主gān说:“比如,这是你的命运,你的命运过程,是一个不断摈弃枝gān,奔往主gān的过程,也就是说,你不断在进行选择,选择你需要的,抛下你不需要的,明白?”

  王铮点了点头。

  “很好,”她赞许地用铅笔,在书上戳出各种小dòng,指着其中一个分支,说:“一般来说,你会沿着主gān发展,这就是既定的命运,比如你上这个大学,学中文,对文学理论感兴趣,上姜老头的研究生,选李天阳做你的男朋友,这是你的命。但如果,在这一连串的选择中,你选了第二样呢?”

  “什么?”

  “你选的不是主gān,而是枝gān呢?”她兴致勃勃地看着王铮,说:“如果那样,你最终走向的地方,也不是主gān对不对?你会走向另一个你不知道的前方,没准会更加jīng彩哦。”

  “没准也会更加无趣。”王铮合上书,说:“我觉得现在挺好,李天阳是我爱的人,文艺理论也是我喜欢的专业,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要选择另一个可能。”

  “拜托,不要这么无趣好不好?”女孩嘟起嘴,低声嘀咕:“现在看起来好,未必以后会好嘛。”

  “那也无所谓,至少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王铮微笑了一下,说:“为了避免那个你所说的可能xing转成现实,我走了。”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午饭还要跟你吃……”

  “小姐,你如果想要,有的是男生想跟你共进午餐。”王铮合上书笑说:“我要去找我的主gān,昨天答应做红焖羊ròu给他吃,现在要去买材料了。”

  “哼哼,”女孩白了他一眼,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事多了,人就不会觉得你做饭有多辛苦,别老犯傻,知道不?”

  “知道了,于大妈。”王铮起身,夹了书本快步走出图书馆。

  一出门,迎面,果然有位穿白底黑条纹T恤的俊朗男生走了过来。

  不是这么巧吧?王铮哑然失笑,与他擦肩而过。

  “我说,你记得那一年我跟你说过的,有关树gān枝杈的话题不?”曾经的女孩,现在打扮得极其优雅的女人挤到王铮身边悄悄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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