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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流萤_吴沉水【完结】(32)

  江临风大骇,抖着手,探黎箫的鼻息,竟然发现他呼吸极其微弱,整个人体温变冷,他立即慌了手脚,忙将捆绑住黎箫的领带解了下来,自己胡乱套上衣裤,抓起旁边的薄毯子裹住黎箫赤luǒ而凄惨的身体,打开房门,抱起他飞奔下楼。

  林玉芬在身后一迭连声地发问:“临风,怎么啦,箫箫怎么啦?天哪……”她瞥见黎箫垂在毯子外面伤痕累累的手腕,骤然尖叫:“他的手怎么会这样,江临风,你对黎箫做了什么?你疯了……”

  江临风没顾得上回答,他心急如焚,飞跑进庭院,将黎箫放入车内,钻进驾驶座发动汽车,一踩油门,直往医院奔去。

  经过几小时的紧急施救后,黎箫又被送进了ICU监护室。

  “没有办法,大出血本来就是换肾病人特别忌讳的事,现在他……肛门严重裂伤,导致大量失血,排异现象也出现了,深度昏迷的qíng况很不妙,江先生,我明明叮嘱过您要注意这方面的事,您怎么还……”一向在江临风面前毕恭毕敬的主治大夫,此刻也忍不住眼露责备的神色。

  江临风闻言懊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他抓住医生的衣襟,急切而狠厉地说:“我不管,你给我治好他,治好他,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听明白了吗?”

  一旁一起等着的林玉芬也顾不上风度了,冲上去使劲推开江临风骂道:“混蛋,自己做的孽,你怪得了谁呀你……”

  医生眼露恐惧,忙点头,说:“我尽力,尽力,但这取决于病人的生存意志……”

  江临风呆了,他松开医生,踉跄地跌坐在监护室外的长椅上,忽然想起黎箫那个晚上在身下被凌nüè时,一直流着泪,求自己杀了他,给他个痛快。

  我都gān了些什么呀?那个求自己动手术,要活下去,要做个健康的人的黎箫,竟然求自己杀了他,给他个痛快。

  他还有什么生存意志?他还有什么是留在这世上,最最牵挂的?

  电闪雷鸣的瞬间,江临风想起了黎珂。他跳了起来,抖着手拨通助理的电话,几乎吼着说:“去把黎珂找来医院,马上,让他们经理停掉他手上所有的工作,马上把他找来。”

  他挂了电话,将脸埋入手掌中,脑子里不知为何,一直闪现出这样一个词:痛不yù生。

  是的,活了三十年,随心所yù,风光无限,却终于在今天,在心底钝刀一样切割的伤痛和悔恨中,明白了什么叫做“痛不yù生”。

  世上的事qíng真的很公平,哪怕你位高权重,哪怕你成就斐然,但有些失去仍然会令你无法承受,有些痛苦仍然会令你刻骨铭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江临风失神地抬起头,看到黎珂气喘吁吁奔来,没有看他一眼,只与林玉芬jiāo换了下担忧至深的眼神,顾不上问什么,换了无菌服,冲进了黎箫的病房。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江临风都怀疑时间是不是忘记往前走了,一个人走到他面前,他低头看到那人穿着的普通黑色皮鞋,慢慢抬头,这才注视到黎珂愤怒而扭曲的脸孔。

  一个凌厉的拳头打到他脸颊上,带了一阵尖锐的疼痛,江临风粹不设防,被打得身子一偏,还没反应怎么回事,又一拳袭击过来,力道更大,他一下被打趴在椅子上,舌头一舔,仿佛尝到嘴里血腥的味道。

  “江临风,如果黎箫这一次捱不过去,我发誓一定会杀了你,我发誓!”黎珂握着拳头,狠狠地抛下话,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对面,坐在林玉芬身边。

  江临风苦笑了一下,擦擦嘴角的血迹,止住了身边要扑上前的保镖,没有说话。

  第23章

  一连十天,医院至少下了五张病危通知单。

  每一张病危通知单,都像加诸在守在外面的几个人身上的一场心灵劫难,他们一方面心存希望,一方面却又像怀揣定时炸弹一样忧心忡忡。林玉芬全靠多年练就的冷静从容,才能在此时保持着冷静,指挥David和其他人安排好一切细务。江临风和黎珂各自的工作基本已经顾不上了,只接些电话而已,两人每天坐在ICU外面,沉默寡言,眼神yīn沉。等到接第六张病危通知单的时候,黎箫挺过来的希望已经变得相当渺茫,医生也束手无策,在向江临风汇报qíng况的时候,一向懦弱的主治大夫,竟然扶了眼镜说现在基本上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奇迹发生,黎箫突然醒了,各项生命指标上升;二个是拖下去,等器官完全衰竭,正式宣布死亡。

  江临风听完,古怪地微微一笑,在主治大夫暗地松了口气时,突然伸手一下子掐住了对方的脖子,猛力将他顶到墙上去,微眯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竟敢说他在等死?!我告诉你,他要是死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明白吗?绝对不会!”

  林玉芬与David一惊,忙冲了上去,死命掰开他掐住医生脖子的手,将他拉到一旁。David叹了口气,过去给惊魂未定的医生赔礼道歉,亲自送他走开。林玉芬气极了,用力推了江临风一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江临风,你令我太失望了。是谁让黎箫生死未卜?是谁伤害他到这种程度?事qíng发生了,你不知道忏悔,不知道补救,只知道一味推卸责任,威胁他人,这么多年你都白活了吗?”

  江临风呆呆地立在当地,良久,他嘶哑而苦涩地说:“那我要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他就要死了,我还能做什么,怎么做才能留住他,才能让他不死?”

  林玉芬自黎箫出事后,因为生气,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正眼看过江临风。这时候才发现,江临风满脸憔悴,眼睛布满红丝,头发混乱,西装褶皱明显,哪里还有那个叱诧风云的总裁模样?她长长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正了正他的衣角,就如江临风还是学龄幼童时常做的一样,说:“别这样,临风,这样不适合你。”

  江临风摇了摇头,痛苦地说:“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不该是这样的,但这些天,每天心里跟刀割一样熬下来,我才发觉,原来自己不过如此,不过是个无能无用的普通人。”

  林玉芬怜悯地看着他,问:“这是他xing命垂危的时候,如果箫箫醒过来呢?你又要变回那个cao控一切,不得他违逆半分的bào君?”

  江临风吃惊,喃喃地说:“他……”

  “是啊,只要他醒过来,他仍然会闹着离开你,你仍然会控制不住伤了他,今儿这事仍然会一再重演,直到你真把他弄死那天才算完。”林玉芬毫不留qíng地说。

  “不,”江临风想都没想,白了脸,摇头道:“我不会,我这么喜欢他……”

  “你这么喜欢他,不一样伤了他?不一样把他弄进去ICU生死未卜?这么看来,你不喜欢他,他倒能活得久一点呢。”林玉芬不冷不热地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只是问你,如果他醒了,你要怎么办?”林玉芬直视着他的眼睛。

  江临风苦笑了一下,把手指深深cha入头发,颓然道:“我不知道。”他哑着声说:“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把从认识箫箫到现在的事,几乎都过了一遍。看到他第一眼时的震撼和心动;最初拥有他时的那种,好像有了全世界那样的快乐。他做换肾手术,我在外边度日如年地等着,那时我明明就已经下了决心,只有他能活着出来,我一定会加倍加倍照顾他,把他捧在手心里,再也不要让他进到医院这种鬼地方,可被方若琳那么一搅和,他一说要离开我,我就气糊涂了,亲手又把他送了进来……”江临风垂了头,深吸了一口气说:“姑姑,我真没法想他醒了要怎么办,现如今我只求他能挺过去,醒过来,只要他能醒过来,”他的声音低不可闻:“我什么都不求了,真的,什么都不求了。”

  “你,爱他?”林玉芬犹豫着,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江临风沉默不语。

  “那么,去对他讲吧。”林玉芬拍拍他的肩膀,说:“趁着他尚在人世,趁着他还能跟你一样呼吸,或许还可能听得到,去告诉他吧。”

  “我……”江临风踌躇着。

  “惭愧了?不敢去面对他?怕看到他在你眼前断气?”林玉芬偏头,嘲弄地一笑:“你也有这种时候?你当初下狠手的时候怎么就没惭愧过?他求你住手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心软?他的命与你的病态占有yù相矛盾时你怎么就只会想到自己?江临风,大错已经铸成,你现在守在外面像个孬种一样算怎么回事?别让我瞧不起你。”

  江临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玉芬说:“你有时说话,真的很歹毒。”

  “可也很真实,对不对?”林玉芬微眯了眼,说:“临风,你这辈子听到的阿谀奉承话还少么?忘了告诉你,如果箫箫真的不行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江临风眼神黯然,自语道:“你以为,我会原谅自己么?”

  当第六张通知单下来时,作为黎箫唯一亲属的黎珂,早已觉得四肢冰凉,心底隐隐约约,有自己都不肯面对的噩耗的预感。多年来,黎箫早已超出一般哥哥的意义,而成为他生活的重心,他奋斗的理由和他快乐的根源。哪怕是在那段最不堪回首的日子里,只要想到黎箫,想到有一个地方回去,就能看到黎箫美丽而恬静的笑脸,他就觉得心底那股生命的活泉会开始涌动,让他又能从中汲取力气,再继续那无奈而漫长的人生。

  但现在黎箫要死了,长久以来,黎箫粹然辞世的可能,已经成为黎珂心底一道深深的yīn影,最近这些天,这yīn影在他心底越来越浓重,越来越真实,几乎到了要把他挤压致死的地步。黎箫要死了,他第一次认真地思索黎箫死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黎箫这个人再也没有了,凭空消失了,这个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挤满了人的世界上,再也没有办法看到黎箫那样jīng致绝伦的脸庞,那样gān净纯美的微笑,那吃惊或者害怕时,瞪圆了的,象极小动物般黑色透亮的眼睛。十九年的兄弟,朝夕相处的众多细节骤然间纷纷涌上心头:睡着的黎箫,在自己怀里害羞得埋起头来的黎箫,温和的黎箫,会宠溺地看着自己,哄着自己吃樱桃,然后摸摸自己头发的黎箫……黎珂忽然觉得无比害怕,害怕到不知如何是好,没有黎箫,那样的世界该如何想像,一个人孤零零的,又该如何生活下去?

  这天夜里,当黎珂再一次梦见黎箫离开时,他尖叫一声惊醒,全身冷汗,再也不敢入睡。起身换了衣服后,黎珂烦躁不安,在屋子里兜了好几圈,最后实在忍不住,拿起钥匙出了门,下楼拦了辆的士,直奔医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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