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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你别后_吴沉水【完结】(22)

  “是啊,傅医生说您刚刚出院,吃东西要忌口的,怕我买错了,这不,还特地给我写了,你看,有写漏了没,要漏了我明天去买。”

  她把清单递给我,上面是一行行整齐字迹,傅一睿的字并不好看,就跟他的人似的一板一眼,严谨有余,飘逸不足,字体边上还佐以数字,具体到买什么菜,买多少,这张纸条上都规定得清清楚楚。我仿佛可以看到他如何用写病历的表qíng写下这张采购清单,想必整个qíng形,如果亲眼目睹定殊为喜感,但是我现在笑不出来。我觉得心脏像供血不足一样令整个脑袋陷入呆滞状态,在这一瞬间,仿佛有晦涩不明的什么东西正在破茧而出,而那个东西,是我本能有些畏惧并想躲开的,我不是不感动,但感动之余,我却有种不知所措的慌乱,我自忖对傅一睿不能算差,但基本上也只是在做朋友该做的事,但如若易地而处,我想我不会如他这般体贴周到。

  事实上,谁也不会像他这么体贴周到,在我记忆里,即便是我亲爱的外祖母,温良贤淑的旧时代大家闺秀,在我离开她远赴美国求学的时候,也从未如此仔细叮咛过我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她认为孩子就如雏鹰,该放飞到远远的高空自由翱翔,她担忧我,但她从来只会将担忧压在心底。

  我这一辈子,到目前为止,从未有人这样介入我的日常细节。

  “呜哇,没想到那家伙温柔起来也蛮像个正常人嘛,”詹明丽端着咖啡杯过来瞥了眼纸条,笑吟吟地调侃说,“感觉就如钟楼怪人对上爱斯梅达。”

  我无奈地笑了笑,把纸条收好,低声说:“我还以为他生气不愿理睬我了。”

  “显然他不是小孩子。”

  “这怎么好意思啊?”我茫然地问,“我给陈阿姨付工资吧?”

  陈阿姨在一旁听到了,笑嘻嘻地说:“不用不用,傅医生已经给过我买菜钱和工资了,他说你出院后疗养很重要,怕你没人照应,吃饭乱对付,要我在这一天做两顿,食谱都给我定好了的,张医生一点都不用cao心。”

  “那他自己怎么办?”

  “我介绍了一个同乡给他做钟点工,没事的。”

  我忧心忡忡地问詹明丽:“怎么办,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詹明丽做了个手势说:“这家伙的便宜就该不占白不占。”

  “我已经够无耻了,”我烦躁地拉拉头发,“难道麻烦他的事还不够多吗?”

  “那就再多一件又何妨?”詹明丽拍拍我的肩膀说,“当然,如果你真的耿耿于怀,那就照一般人的反应去做好了。”

  “什么是一般人的反应?”

  “我想,至少该打个电话,说声谢谢。”

  我在接下来的三天里至少给傅一睿打了十个电话,他都没有接,一开始我还安慰自己傅一睿大概是工作忙,但我后来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傅一睿大概是不想接我的电话,无论是道谢还是就那天瞬间涌上来的绝望,想了断自己的厌世,他都不想听,在这一点上我跟他是一致的,在我们能理解一件事,或者说服自己理解一件事之前,别人的话是没用的。

  我在寂静到水滴声清晰入耳的夜里,一个人坐着想事qíng时,也是能隐约明白傅一睿的心qíng,他不是不管我,也不是生我的气之类,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他一直看到一个坚qiáng上进的张旭冉,突然这个张旭冉就如海边沙雕一般被cháo水侵蚀殆尽,面目全非,要重新看待整件事,重新获得对一个人的认知,不是那么容易。

  他需要时间。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不安,像我这个德xing,居然能有这么尽心尽力为自己打算的好友,纯属运气极好,我有点受不了被他隔绝在外的状态,到了第四天,我穿戴整齐,准备去医院找他,无论如何,我想他谈谈。

  我知道他那天有门诊,所以掐着中午时间到了整形外科,除了值班护士和外面几个病恹恹的女孩等着门诊重开,那边静悄悄的少了许多人。我过去值班护士那打听,一看却是老熟人,一位姓赵的大姐,原先在手术室那边呆过,后来身体不适应,就申通调到整形外科了,打我在这当住院医就跟她认识,赵大姐为人豪慡,跟我私jiāo不错。

  她见是我,笑着说:“张医生,回来上班了?”

  “还没,再家休养多两天,你们主任呢?”

  “哦,有个病例,”她压低嗓音说,“典型的美容毁容,转到我们这,傅主任带着我们科其他住院医和研究生观察那个病例,可怜哦,才二十岁,贪靓又想省钱,好好的一张脸给毁了。”

  他们这倒是时不时会收来一两个这种病人,我不以为意,点头说:“我也没什么事,就不去添乱了,他出来的时候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啊。”

  “放心吧,对了,张医生啊,跟你打听个事,”赵大姐把手里的笔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跟傅主任是老同学了,知道我们主任有女朋友吗?”

  我一愣,随即了然笑了,好奇地问:“你们又有谁打他主意呀?”

  “瞧你说的,什么叫打他的主意,”赵大姐笑嘻嘻地说,“我们是看着他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大家关心他,而且这样事业有成,作风有正派的好货色,如果没对象,就别便宜外头的,便宜我们科室的年轻医生嘛。你不知道,我们这新来了一个实习医,长得可漂亮,对傅主任那叫一个敬仰爱慕。”

  我皱眉说:“你们都看出来了?”

  护士扑哧一笑,说:“这还看不出来,我也是打小姑娘过来的好不好。我还没告诉你吧,就上回,有个香港富婆过来隆鼻子,不知怎么就碰上傅主任,一个劲缠着他要他的电话,傅主任生气了说他已经结婚,那富婆居然说要他把老婆带出来谈谈,只要肯离婚,条件什么的都可以谈,要房子给房子,要车子给车子……”

  我睁大眼睛说:“天哪,傅一睿这么热销啊?”

  “那可不,要不是他整天拉着脸,估计比你们科的邓帅哥还热销,你别看邓帅哥长得好薪水高,可那就是一个花架子不踏实,女人嫁人还得找傅主任这种,现在女孩jīng明着呢。”

  我问:“那就不怕他?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他说话毒,要求又高,经常骂哭你们科的女护士吗?”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又爱又怕,又怕又爱,”赵大姐眉飞色舞地跟我说,“爱恨jiāo加,nüè恋qíng深。”

  我扑哧一笑,她拉着我的袖子问:“怎么样,到底他有主没有?”

  “中国是没听说过有,但在美国有。”我想了想,老实地说,“他在美国时有女朋友,但后来分手没我们都不知道。”

  “难道在美国结婚了?怪不得这边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凑上前他都不动心。”赵大姐一拍手说,“得,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敢qíng他说有老婆是真的。”

  我吓了一跳,忙说:“您可别乱传啊,我都不知道确切qíng况。”

  “肯定的,都三十好几了,歪瓜裂枣的还琢磨娶媳妇呢,何况他这样的,”赵大姐兴致勃勃地打听,“他美国那个,洋妞还是咱们中国人啊?”

  我觉得头大如斗,忙摆手说:“您别害我了,要让傅一睿知道事是从我这传出去的,他敢把我拆散了重装。”

  “呸,就你这小胆子,怎么拿手术刀跟那帮男医生拼啊?”赵大姐笑骂了我一句,我正要说什么,忽然耳边听到一阵高跟鞋敲在磨石地板上的清脆声,一抬头,正看见一个女人款款走来,声音低柔地问:“请问,傅一睿医生在吗?”

  第22章

  我见过很多美人,各种类型,各种姿态,见得多了之后,对所谓漂亮的人标准如何,其实并未有固定法则。社会上偶尔会流行的美人款式,只是千万种美中的一种,人的五官拆分来拼凑去,能有数不清的jīng致组合法,到了一定程度后,根本无法分出高低胜负,就如xing感的李少君,优雅的詹明丽,要我硬说她们俩谁比谁更好看是没有意义的。

  即便如此,对于这个迎面走来的女人,我还是稍微吃惊了一下,仔细看着这个女人五官并不圆满,但举手投足,却有说不出的韵味和妩媚,我在想古代白话小说中说某个人“天生风流”大概就指这个状态。这个社会太过粗粝,女人们愿意jīng雕细琢的细节都流于表面,太过直白,但眼前这个女人的jīng细是深入骨髓,颦眉凝眸,带出那么一点半点,已经足够令人回味悠长。

  我这么说这个女人大概太过抽象,但她给人的整体感觉就是这么抽象,我说不出她具体哪里美到惊心动魄,衣着打扮远没有詹明丽讲究,妆容描摹也没李少君那么刻意,甚至可能身材比例也未必比我好,但她身上每个地方都恰到好处地衬托出柔弱和风韵,让我乍眼看过去,只想低呼一声,哇唔,真是个美人。

  这个美人走近了才发现她不算年轻,但她一说话,人们又会很容易忽略她的年龄,她就这么眼波流转,不动声色地看了我跟赵大姐一眼,继续带着微笑问:“傅一睿医生在吗?”

  赵大姐跟我对视了一眼,眼里带了戏谑,大概想说你看你看,没准这又是一个追傅医生的狂蜂làng蝶。我却觉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烦闷,说不上原因,就是觉得这个美人不讨我喜欢。我皱皱眉,侧转过身,假装看他们科室的挂墙上的宣传画,耳边听得赵大姐跟对方一问一答。

  “傅医生现在正忙着,下午没有他的门诊,您要见他可能得先预约。”

  美人一笑,说:“我不是来找他问诊,我是来找他有点事的。”

  “那您在那边坐一下,等等吧,也许傅医生呆会就出来。”

  “我有急事,能麻烦您进去叫他一声吗?”那美人笑得仪态万方,“我是他家里人。”

  我立即转过身,看到赵大姐也一脸惊奇,我跟傅一睿认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说他的任何家里人。我又瞥了那美人一眼,试图在她脸上找出跟傅一睿相似的痕迹,哪知她微微转脸看我,淡淡一笑,我登时尴尬地低咳一声,转过脸继续装看别的地方。赵大姐尽管狐疑,但还是拨了科室内电话,说:“傅主任在吗?我老赵啊,那什么,前边来了一位女士,说是咱们主任的家里人,对,找他有急事,你给说一声。”

  她放下电话,带笑说:“您等一会,里头傅主任正在忙呢。要不您到那边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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