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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你别后_吴沉水【完结】(3)

  傅一睿偏头,以思索人类生存大事那般的神qíng思考了一番,随即慷慨地点了点他那颗尊贵的头颅,说:“要这么讲也行。”

  “傅一睿,我应付其他人已经很累了,咱们这么熟的朋友就甭来这套虚的了吧。”

  “但你看起来好像,”傅一睿想了想,谨慎地说,“很难过。”

  我扶额,坐了下来,认真对他说:“我没法不难过,失去孟冬,是很难熬的一个过程,其难过程度可能要超出你们所有人的预设,但是,”我停了下来,把两只手jiāo叠在桌面上说,“但是,就是因为难过我才不愿意表演,不管是表演痛失所爱的未亡人还是惨遭背叛的痴qíng人,我都没有兴趣,孟冬终究是丧失了,我终究是,彻头彻尾地失去了他。”

  我心脏的位置浮上来qiáng烈的痛楚,令我不得不中途歇息,傅一睿一言不发抽走我手中的咖啡杯,换上一杯热的白开水。

  我道了谢,喝了一口,这也是个下午,秋季妩媚慵懒的阳光穿透阳台的玻璃门,然后拖长脚步旖旎回旋着不愿离去。但光线已经分外柔和,我记得孟冬说过,这样的光线最适合拍照,一年之中,一天之内,只有这个季节,这个时刻与众不同。

  但孟冬终究是丧失了,我再也找不回他。

  我眼眶gān涩,喉咙发苦,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傅一睿说:“整件事的吊诡之处在于,没人真正关心失去了孟冬对我意味着什么,人们只是按照他们的好心虚构我失去了什么,一个未婚夫,一段爱qíng,或者一个本来可以建立的家庭。于是就这段时间,每个知道我们俩那点事的人都试图来安慰我,甚至连网上素不相识的人也给我发电邮,写悲悲戚戚的悼念文章。知道内qíng的看我眼神就越发古怪,仿佛我成了这世上最值得怜悯的寄生虫,暗地里孟冬的亲戚好友分成两派,一派认为要将孟冬变心的事告诉我,一派坚持怕我受打击太大,最终他们达成一致,不知道怎么办,于是给我送来这张最后的照片。”

  “葬礼那天我出了那件事,就没去,后来他爸妈知道了亲自找上门,老太太见了我第一句就是抱着我嚎啕大哭,说冉冉你今后怎么办,是我们家冬子对不住你,你说我能怎么办?我不得不陪她gān嚎,那感觉真是糟透了。”

  傅一睿坐在我对面,认真地听着。

  我忽然泄气了,不耐烦地挥手说:“反正就这么回事,你要想说些节哀顺变之类的废话就走吧,节哀顺变这种事,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傅一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淡淡地说:“别担心,我从本质上怀疑安慰人这种事,我只是今天放假,来这消磨下午。”

  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举了举杯子说:“咖啡很好喝,你虽然在相貌上有许多不可逆转的缺陷,可组合起来还算赏心悦目,我能忍受。”

  我愣住了,呲牙说:“您还真是不嫌受累啊。”

  “还成,我很知足。”

  “别介,让您憋屈这得多大罪过,您还是别看我了,抬起尊腿进厨房去吧。”我虚虚踹了他一脚,吩咐说,“我饿了,抽屉里有面,冰箱里有ròu,你给我做呗。”

  傅一睿嘴角上勾,站了起来,临走又缩回脚,迟疑着说:“那个,就脸型而言,东方人比西方人要jīng致柔和得多。”

  “嗯?”

  “所以就算你再丑,也比洋鬼子qiáng,明白?”

  我忽然就想笑了。

  他不笑,但眼神浮上暖意,看了我一会,还是迟疑着伸手,象征xing地碰碰我的头顶。

  傅一睿学长有洁癖,能这么伸出手摸我的头顶,已是给了我极大的面子。

  我们除了曾经做过短时间的同事外,还做过长时间的同学,当初在美国他就是我所在医学院的前辈,那个学院中国人少,来自大陆的就更少了。我们俩一块在成堆优越感超好的西方未来医学jīng英中厮杀拼打,也算难兄难弟。

  当初我去美国的时候他已经是颇有影响力的华人学生,我还没毕业就听说他到著名的私人医院当挂职。后来我回国不到一年他也回来了,进了我所在的大医院,一上来职称就比我高,成为领导整形外科最年轻的主任医师,从此医院创收的重点单位发生根本xing转变。

  此人除去面部表qíng过于严肃外,倒也不失一位俊朗男士,只是长年不苟言笑,即便本人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周围的人也不敢将他等闲视之,久而久之,也没什么人敢接近他,毕竟跟一个压迫xing极qiáng的人呆一块,时时下意识要检查一下自身是不是哪做得不够或不好,这种感觉没人喜欢。

  不过我们倒保持了一种堪称奇迹的友谊,从医学院到现在,尽管我怀疑这种友谊的初始与其说是我们互相看对眼,倒不如说因为我们俩都无从选择。当初虽不至于非我族类虎视眈眈,但美国社会中很多地方都存在微妙的种族歧视,尤其是医学界那么竞争激烈的地方,我们两个中国人结成互助组,总好过找黑人或拉丁美洲人。

  这种友谊一直持续到今天,但具体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人生变数这么大,我现在又离开了医院,连医生都不做了,还跟这位旧同事旧同学能有多少jiāo集?

  知jiāo半零落,人生莫不如是。

  所以能使唤傅一睿医生的时候赶紧使唤,省得往后没这个机会。

  我靠在沙发上喝刚刚他给我倒的水,微微闭上眼,厨房里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我知道过不了多久,就能闻见食物的芬芳,我其实并不饿,只是有点矫qíng,在这么一个下午,我看着孟冬所爱的女人的照片看到肝肠寸断,我需要一碗出自朋友之手的热汤面来抚慰自己。

  傅一睿的手艺还不错,我领教过多次,跟我相比半斤八两。只是希望他这次不要弄得跟大厨出手似的,明明只是煮碗面,厨房台面上却要摆上十七八个装着各种调味品的碗来助阵。

  就在此时传来门铃声,我迟疑了一下,想起我这段时间闲着没事在网上买了许多用不着的零碎,这时候大概也是送货来的快递吧。我站起来,懒洋洋地走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穿着制服的男人,见我过来便问:“你是张旭冉?”。

  我点头。

  那男人眼睛中迸she出仇恨,突然从身后亮出一把刀子冲我猛刺过来。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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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刀准确地刺中了我,在我二十九年的生涯中,曾经无数次切开别人的身体,但却是第一次亲身体验利刃刺破血ròu的冰冷感。

  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刀尖刺穿表皮结构、脂肪层、纤维、血管,在抵达膈上肋骨的瞬间被阻止,由于外力拉扯还损伤创口周围的皮肤组织,一阵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我低头看着伤口涌出的鲜血。

  我直往后退,一个不察摔倒在地,登时摔得脊椎生疼,我的意识骤然回归,拼命拿手按住伤口阻止流血速度。那个人还待刺第二刀,我往旁边一滚,顺手抓起茶几上的茶杯泼了过去,尖声喊了一句“傅一睿!”

  那歹徒被热水泼了满面,踉跄了一下,那边傅一睿已经冲了出来,抡起扫把柄狠狠朝歹徒手上打去,歹徒的刀还没打下来,傅一睿顾不得了,扑了过来迎着刀掐住歹徒的手。我看得心惊胆颤,一把抄起边桌上的长颈玻璃瓶发狠往桌面上一砸砸碎了,我看着手里锋利的玻璃尖浑身发抖,心里想万一傅一睿要摆不平,我就跟这王八蛋拼了,死也要扑上去捅他个大面积神经瘫痪。

  但我显然低估了傅一睿的格斗能力,虽然我是外行,却也看得出来傅一睿肯定是练过,只见他一抓一捏,再用力一掰,那歹徒的手被他硬生生扭到一个正常人不可能达到的角度,他的刀自然捏不住了,傅一睿此时再屈膝一击,狠狠顶向他腹部,趁着那人疼得弯了腰,他再双肘齐下,用力击向他背部,那人惨呼一声倒地。

  傅一睿将他的刀远远踢开,又朝他后脑猛击一下,彻底将那个人打晕。他丢下那人,立即三不做两步朝我奔过来。我疼得龇牙咧嘴,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一时间还捏着那个碎花瓶不知道放下。傅一睿黑着脸,过来先抽走我手中的花瓶,还没检查我的伤口,我忽然脚一软,整个就往下倒。

  傅一睿忙双手抱住我,离得太近,他的手臂肌腱微微颤抖都能感觉得到,我勉qiáng笑了笑,安慰他说:“没事,我有压着伤口……”

  傅一睿一言不发,用力将我往上提,我觉得眼前发黑,攀着他的胳膊弱声说:“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弄脏你的衬衫了……”

  洁癖傅的衬衫上一片血污,我看着都觉得难受,看来回头得赔人家衬衫了,希望这个骚包身上这件别太贵,我还没想完,就听见他哑声低吼:“闭嘴吧你!”

  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惊恐和焦灼。

  “不行了,伤口太大,这处理不了,打电话叫车吧……”我疑惑地说:“真奇怪,我现在感觉很不妥……”

  “我说了闭嘴!”

  我感觉很糟,从来没有过的胸痛伴随着窒息感涌了上来,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个突然罢工的机器,明明转轴还在转动,但皮带松垮垮,已无力带动整个工序正常运作。

  作为一名心脏科医生,我非常清楚这是心肌梗塞的症状,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有动脉堵塞?我心中大骇,用最后的力气拼命揪住傅一睿胳膊外的衣袖,断续地说:“不对,傅一睿,我觉得,心脏不对劲……”

  “什么?”傅一睿脸色大变。

  “心脏,不对劲,像是心肌梗……”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捂住胸口,眼前真正发黑,眩晕感极具袭来。

  “旭冉,旭冉……”

  我说不出话,动不了一个手指头,迷迷糊糊中只听到傅一睿焦灼慌乱的低喊声。他在喊我的名字,老实说,这个名字被一个男人这么喊出声来,真是连半点愉悦感都没有,而且傅一睿在关键时刻也不具备外科医生的专业素养,这种时候,原本该立即实施急救才是,他却在这方寸大乱。

  我如果能叹气,也许就叹气了。我想,傅一睿,你大概在整形外科呆得太久了,几乎忘了医生这个行当最基本的职能。

  而我曾经将它当成理想和信念。

  多少年以前,曾经有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cao着不太标准的英语,大声说:“先天xing肩胛骨高位症又称Sprengel氏畸型,系胚态时期肩胛骨下降不全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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