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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你别后_吴沉水【完结】(34)

  我稍稍放了心,又问:“孟叔叔知道了吗?他怎么说?”

  “他说你做得对,早该送医生看,”蔡婶迟疑了一下说,“先生跟太太说好了,每周回来三天……”

  “他倒一三五二四六分得很清楚啊,”我冷哼,“什么叫早该送医生,这不是jīng神科医生,是心理医生!对了,你别忘了让他付账,这钱不能我阿姨掏,詹明丽看诊可不便宜。”

  “嗯,小冉你就放心吧。”

  我们又说了几句孟阿姨吃饭休息的琐事,聊着聊着,我随口问:“为什么弄金鱼啊?不过养宠物也好。”

  “那是风水鱼,”蔡婶哭笑不得地说,“太太说家运流年不利,改运的。”

  “钟馗呢?”

  “镇压小鬼,”蔡婶叹气说,“小鬼都进门要做大了,这时候才镇有个屁用?”

  我愣住了,就在此时,我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邓文杰黑着脸走进来,我忙对蔡婶说:“先这样啊,我还有事,辛苦你了蔡婶,挂了啊。”

  “忙你的吧,再见。”

  我放下电话,对邓文杰说:“哦,邓副主任啊,你来得正好,你让我翻译的东西我快弄完了,你过来看一眼。”

  邓文杰不耐烦地坐在我办公桌对面,解开顶上的扣子,皱着眉说:“我现在没兴趣看那个。”

  “怎么啦?”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李少君住院了,这事你知道吗?”

  “什么?!”我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回事?我完全不知道啊。”

  “我从妇科病房那看个病人,回来时碰到了,开始还以为认错人,走近了才发现没认错。”他心烦意乱地说,“这才多久,我明明记得两周前还跟她约会过……”

  “什么病啊?”我站起来问,“你在哪遇见人的?不行我马上过去看看……”

  “你等等,我估摸着她不乐意见咱们。”邓文杰皱眉说,“刚刚她还叫我滚,说不认识我。”

  我心里极度不安,说:“不对劲,她得了什么病?”

  邓文杰看了我一会,才轻声说:“子宫癌。”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很给力,为何撒花不给力?

  第34章

  我还记得李少君跟我谈起过一次死亡。那是在我出国前,当时我们已分开在不同高中,她在普通职中,我在所谓的重点高中,我准备出国,正在申请学校,没日没夜地练英语,突然之间她就来看我了。

  那天我们家正吃完晚饭,我坐在书桌前看书,外婆他们在他们屋里开低音量看电视。我正在做阅读,突然间就听见楼下有女孩的声音在喊我:“张旭冉,张旭冉你下来。”

  我探出头,看见李少君站在楼下看我,她穿一身当时中学生流行的运动休闲装,头发扎成马尾,脚上蹬一双白色运动鞋,胸部发育得很好,即便在这样宽松的衣服里也很恰如其分地勾勒出美好的形状。

  她来找我,我很诧异,在此之前我们虽然还时不时一块去看个电影,但来我家,这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我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就那么看着她,她仰着脸带着慵懒而笑,这个女人在少女的年纪就知道如何妩媚地xing感,这不得不称之为天赋。但那天晚上我不知为何觉得她qíng绪不同寻常,像这样穿得规规矩矩来我家找我,表现得如任何一个平淡无奇的十七岁女孩儿,这对她而言,绝对不同寻常。

  我招手让她上来,她不肯,我只好穿了拖鞋下去,就在院子里的长凳上,背靠着大树,两个人坐了。我从家里顺了两个蜜柑,掰了分一半给她,她掂着指尖带着嫌恶的色彩吃了,一边吃一边抱怨:“最麻烦吃这种东西,吃完了手黏黏的,还得找水洗。”

  “你别吃啊。”

  “那不成,到嘴的东西,没有不吃的道理。”

  我不理她,那晚的柑橘酸甜合适,就如我们当时的年龄,总是入口微涩,回味悠长,以至于我后来想起我的十七岁,无一例外都飘着一股桔子的微酸味。

  “你说,人要是死了,会见到另外已经死了的人么?”

  就这么坐在树下,一起chuī着风静悄悄的时候,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应该不会吧,”我想了想告诉她,“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反正各自都有新的开始,没有什么相遇的,不,应该说,相遇是没有意义的。”

  她不在意地挑挑眉毛:“你真是个怪丫头,这时候不是该说什么好好活着,多做好事争取上天堂之类的吗?”

  我耸肩:“你不能让我说我自己都不信的事。”

  她扑哧一笑,点头说:“说的也是。”

  “我妈死了。”她抬头看着头顶稀疏的叶子,平淡无波地说。

  “啊?”

  “别瞎cao心,我爸妈很早以前就离婚了,我归我爸。”她满不在乎地说,“后来我爸再娶了,我管那个女人叫妈,但我知道我有亲妈,我说的是生我那个。”

  “嗯,”我那时太小,还不知道怎么应对她这种话,于是傻乎乎地重复,“生你的那个,死了?”

  “对啊,”她手撑在身后,上半身直起漂亮的弧线,“死了,听说是癌症。”

  “哦。”

  “我不难过,”她认真地对我说,“我压根没见过她几次。”

  我一言不发,茫然地看着她。

  “真的,”她笑嘻嘻地,没心没肺地说,“我只是在想,从今往后我就是没娘的孩子了,可这又怎么样,日子过得跟昨天一样,明天也还这样,一直都会这样。”

  “我也是没娘的孩子。”我想了想,轻声说。

  “那这下我们扯平了。”

  “嗯,扯平了。”

  我在赶往妇科病房的路上,不知为何想起这段往事,我感觉靠近心脏的地方胀痛不已,那个时候我们太小,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怎么叙述,等我们都具有相应的语言表达能力后,我们却丧失了再去说的yù望。

  可是我还记得,十七岁时候,有一棵茂密的大树,有一个穿着运动服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当然还有我,我们并肩坐在一块。风chuī过头顶树叶竟有溪流般潺潺的细密声,夜凉如水,两个女孩从外形到内在无一处相似,可是我们有个共同点,那天晚上,我们都是没娘的孩子。

  也许这是李少君多年以来成为我生命中特殊存在的一个原因。我们在一个隐秘的时候分享过内在不能告诉别人的感受,那种感受就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但我们却奇迹般地抓住了,而且还jiāo付与对方。这种机遇一生之中绝无仅有,任它时光荏苒,却终究难以忘怀。

  所以尽管相隔多年未见,我们在见到的第一面却好像从未分别,这种感觉迄今为止我只对李少君一个人产生过,想必她也是如此。所有的重要的朋友,傅一睿也好,詹明丽也好,甚至孟冬也好,都必须是要经过时间沉寂的,需要眼界和胸怀的提升才能继续升华感qíng的,但惟有李少君,在相识之初,她便直指我的内心。

  我手心冒汗,心里发慌,我身后还跟着慢吞吞的犹犹豫豫的邓文杰。他到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一个生病的约会对象,但我此刻不愿理会他,我只想着李少君一个人住院,她很孤独。

  我跑进她的病房时护士正给她打针,袖子挽到胳膊上,瘦了一大圈,胳膊上的骨头都可以咯人。我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走进去,这是个四人病房,旁边的人谁都有家属有陪护,只有她一个人半躺着,可仍然神qíng无动于衷。看见我居然扯了下嘴角,笑了笑说:“你丫可算来了。”

  “我不来你不是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我恨得口不择言。

  “哈哈,反正你说的,要我没人收尸,你就替我收了啊。”李少君满不在乎地冲我嘿嘿笑。

  “滚。”我骂了她一句,走过去,翻看她的病历,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有段时间了,”李少君说,“自从那个王八蛋甩了我之后,我就觉得身体不对劲了,一开始以为是还惦记他,心里难受才这样,后来实在熬不住就来看病了。喏,就碰见你那天,检查什么的,结果一出来我就知道肯定有事。果然吧,妈的,中奖都没这么准过。”

  我笑了笑,过来坐她身边:“为什么不告诉我?”

  “拜托,很丢人的好不好?又不是什么得脸的事。”她翻了白眼说,“而且我听说做这种疗程会变得很丑,还会掉光头发,我才不想让你看。”

  “我他妈的又不是男人,丑就丑了,有什么所谓?”我骂她。

  “那倒是哦,”她笑嘻嘻地说,“那你呆着吧,到时候我丑了不许笑,不然老娘大耳刮子抽你。”

  我拉着她的手,缓缓地说:“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找人医你。”

  “别给我找贵的,”她拉住我的袖子,低声说,“我明着跟你说吧,我现在存折上就八万块不到,买了点医保,也不知道能报多少,反正要超过这个数你就让我回去等死吧,别折腾我,也别折腾你自己个,我活得够够的了,没啥亏的。”

  “放屁……”我鼻子一酸,抬头望了望天,哑声说,“你再说这种话,我才大耳刮子抽你。”

  “旭冉,冉冉,”她亲热地靠在我肩膀上,“我这人最烦读书,见着高学历的向来束手束脚,可跟你在一块老觉得这么靠谱。我老想,你要一男的,我肯定死活都要赖着,真的,我肯定光着脚光着膀子都得赖着。”

  我摸摸她的头发,眼眶湿润。

  “也就是你,我愿意掏心窝子说两句。”她笑着说,“咱这辈子睡了不少好男人,穿的吃的都没亏待过自己,虽然没妈,不过我爸现在顾着他那个小家庭也挺好的,我就不去祸害他老人家了。就上回见着那个男的,我真喜欢过,真的,真想过什么也不要就跟着他好了,跟着他过,我什么也不求。可架不住人不喜欢我,还嫌弃我……”

  “那就是个王八蛋,瞎了他的狗眼。”

  李少君噗嗤一笑,点头说:“可不就是瞎了他的狗眼。”

  “天下好男人多了,就说我们邓主任,对你印象就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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