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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儿_YY的劣迹【完结】(65)

  许宁露出一个磨牙霍霍的微笑。

  “将军。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呢。”

  ……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桌上层层叠叠地铺着纸,即便是以段正歧的臂力,写了这么多的字,手也是酸痛得没力了。他抬头偷瞅了一眼许宁,许宁正低头看他刚写好的一张,注意到目光便望了过来。

  “累吗,累了就别写了。”

  段正歧后脖颈汗毛蹭的竖起,立马抓起笔,马不停蹄写了起来。可怜段将军自从十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被人罚写过这么多字。平时与属下通信,也顶多是写几个“好”、“尚可”、“批准。”像是这样按照许宁的要求,一五一十地将事qíng内容完全写出来,真是好一番功夫。可谁叫他不能说话,又谁叫他理亏呢?

  段正歧还在写字,而此时许宁也差不多全看完了这些内容。他总算是明白了在甄吾身上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这两天上海发生了什么。

  甄吾被派去暗杀叛徒甄咲,事qíng进行的很顺利,不仅如此他在返程时还遇到了左派的使者,便顺便把对方也一起带到了江北营。一来,是看对方qíng急似乎有要事,二来也是炫耀一番军威,加qiáng合作的筹码。

  至于左派究竟是为何事而来,这不由不牵扯到目前的局势了。

  自五月底,南军开始行动以来,从广州至湖南,各地大小战役不断,但是北伐的正式誓师却始终没有打响。根据线人汇报,蒋中正准备在七月誓师,宣布正式北伐。而在此之前,他们将会在上海进行一次国共两党会谈。

  从段正歧之前在杜九处搜寻到的名单来看,一场针对左派(包括共产党和国民党左派)的暗杀,早就在悄然准备中。而准备这暗杀或者说猎杀行动的人是谁,不言而喻。在这种qíng况下,左派显然不打算继续与虎谋皮。然而,要彻底划开与广州政府的界限,与右派清除gān净联系,并不是那么容易。

  单说现在的国民革命军,就有好几个师级的政治部主任由左派担任。而目前在前线上如单刀直入、无往不利的叶挺独立团,更是左派一支jīng锐的武装力量。如今南军北伐的主战场在湖南,湖南是左派培养多年的根据地,要想在这场战役中旗开得胜,右派显然还不能放弃左派的力量。

  他们不会轻易放这块肥ròu离开,左派也很难找到合理的借口与右派撕破脸皮。毕竟一份名单,只是上不得台面的证据,而当年孙文先生的“三联政策”是所有人都牢记在心里的。谁敢去做这第一个打破国父遗言的人呢?

  然而这个转机,就在于六月中旬,即将在上海举行的国共联合会议。右派的人为了夺取权利必定会在大会上大肆排挤异己,甚至暗中下手。而左派的人也准备抓住这个机会,反击。

  【六月底,所有左派控制的武装力量会同时宣布脱离国民革命军,另立新军。他们要求我做的就是在这事关生死的一刻,站在他们身后。】

  段正歧写道。

  【用我所有的力量联手制衡广州,让右派不敢轻易妄动。】

  许宁呼吸几乎都停止了,他看着这份大胆的计划,问:

  “那北伐呢?他们不打算清缴孙传芳和吴佩孚了,还有奉张?”

  【吴佩孚与南军势如水火,哪怕左派脱离,南军也会继续与之jiāo战。奉张远在华北东北,短时间内也不可能与之相jiāo。而孙传芳——】

  段正歧突然停下笔,没有继续写下去。

  孙传芳就是左派送给段正歧的礼物,也是段正歧的猎物。一旦打败孙系,拿下另一半的江南,段正歧就将成为真正的两江之主。当然前提是,他有能力吞下孙系这个庞然大物。

  许宁心中涌动起激动的qíng绪,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他知道,要想改变命运,实现自己的梦想,手中掌握的力量自然是越qiáng越好。而段正歧的扩张,也是左派默许的,自然不用担心之后会产生什么冲突。

  唯一要做的,或许就是洗清他身上旧军阀的烙印,让所有人重新认识段系军队,认识段正歧这个人。让这支力量彻底洗脱旧时代的痕迹,从而能够在新时代存活下去。

  许宁又想起了在梁琇君家与她浅谈的那一番话,便要忍不住开口向段正歧陈述,并询问他的看法。

  “将军!”

  却总是不巧地,有人在关键时刻打断他们。

  传令兵来报:“将军,北平来人!拿着段公的推介令,说要见您!”

  许段二人对视一眼,心下同时道——来了。

  那位来自北平的不速之客,或者说段公派来的监视者,到底是来了。

  可他会是谁呢?

  正这么想着,已经有人不请自入。

  “鄙人糙糙来访,真是有失礼仪,不过qíng急之下不免冒昧,实在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随着一道清朗的男声,一个蓄着短须的中年男人推开营帐走了进来。他眉目清秀,气质中和,偶尔目光中却外露几分犀利。

  “实在是因为——”来人突然愣住。

  而许宁也睁大眼,呼道:“章先生?!”

  “元谧?”章秋桐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章秋桐,曾任北大教授,早年的反清革命志士之一,也是当年护法运动中南北和平会议之南方代表,更是许宁的授课恩师。许宁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这位先生。

  章秋桐却悠然一叹:“是了,原来如此。原来你去北平与你老师闹出那么大的纠葛,又叛出师门,不是为了别人,竟是为了小段将军。”

  他口称小段将军,已然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表明。章秋桐是代表段公,皖系的老派力量而来。而他却不知,如今坐在这里的不是什么小段将军,而是段系名正言顺的掌门人——段正歧。

  许宁不由紧张。新生与旧派,难道义父子两人的隔阂和争夺要从此开始了吗?一手缔造皖系的段公,会这么容易放弃自己的根基,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子吗?

  他微微握紧拳,却突然感受到一股温和的力量,却见是段正歧悄悄握住他的手,含在掌心。

  段正歧望向章秋桐,展眉露出一个疏离的客套笑容。

  【章先生,为何事来?】

  章秋桐显然是第一次见段正歧,也是第一次与人做这种纸笔jiāo流,然而他很好的教养,却没有显示出对于段正歧不良于言的讶异或者侧目。章秋桐像是对待一个普通人,一个老朋友的子侄般,对段正歧道:

  “听闻段将军一番英雄手段,拿下金陵,我受段公所托,其实是来问你一句话。”

  何话?

  “不知你眼中的中国,是什么样的中国?你心中的中国,是什么样的中国?而如果可以,你又想缔造一个怎样的中国?”

  章秋桐目光灼灼,一连问了段正歧三个问题。然而实质上,这三个问题只有一个意思——何以立国。

  何以安天下!

  第63章涸

  对于十岁之前的哑儿来说,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整齐的模样。

  花糙、树木、高山、流水,与其说是这些构成了他的世界,不如说是追打、鄙夷、怜悯、厌恶,构成了他对周遭的感知。

  人的感知是通过对外界的反应而形成的,所以对那时的哑儿而言,一个有形有物的的世界只是表象,充满恶意与狠毒的世界才是真实。

  直到他遇到了先生。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是对于十岁的哑儿来说。世界就是先生的笑容,是先生教授他的知识,是先生对他的关心与他对先生的依赖。于是,他的视线渐渐从泥沼中走出,看到更远方的地界。

  然而之后的境遇却再三改变,对于这个容纳他生存的土地和国度,他也有了更多的想法。

  对于段正歧来说,章秋桐的一个问题,其实并不难回答。

  他眼中所看到的中国是什么?

  是一个流làng儿随时会饿死街头的现实,是一个村庄随时可能遭遇洗劫而毁灭的现实,是无数人在这块土地上争权夺利,将这个国度一点点分裂的现实。

  是里弄里四十三口居民挣扎求生的现实,是廖庭风不断拯救生命又不断失去生命的现实,是刘东向昔日的同胞挥下屠刀的现实。

  ——是你不去抢夺,就会被别人灭亡的现实。

  ——是gān涸。

  好像这块土地正一点点被吸取营养,走向末路。而段正歧站在一旁,清晰地看着它死亡,甚至在这迈向死亡的道路中,也有他的一份力。

  麻烦的是另外两个问题。

  他心中的中国是什么?他所希望缔造的中国又是什么?

  说实话,段正歧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在人生的前二十年中,他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如何活着这一件事上,怎么有心思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

  更甚至,段正歧冷漠地觉得,无论这个国度会变成怎样,只要他自己可以存活下去,那就都无所谓。但是……许宁不是这样想的吧。

  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许宁。

  这个因为一个梦境十年来夜夜难眠的人,不惜弃笔从戎也要实现自己的抱负的人,他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又是怎么期望的呢?

  段正歧可以不在乎其他人,但是他不能不在乎许宁。

  无论许宁怎么选择,段正歧都会守护他的决定,不惜余力。

  于是他提笔写:

  【先生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先生又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国度?】

  许宁没想到他把话题投向了自己,愣了一愣,道:“我、我所希望的……”

  章秋桐也好奇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真好,幸好我们不生活在那个时代。】

  许宁脑中突然回想起这句话。最初听到时是不解与错愕,之后十年中在一次次碰壁和绝望时,曾无数次浮起羡慕与嫉妒,甚至还有一丝怨恨。到了如今,许宁再回想起来,却只记得那个少年轻松的笑脸。

  他从未在哑儿脸上见过,也从未在这个时代其他孩子脸上见过的,如此快乐自信的表qíng。

  如果那真的是未来的话,他希望——

  ……

  章秋桐走出了营帐,在外,有从北平跟随他而来的军官,小心地走上来。

  “章先生,怎么说?”那人问道,“少将军是怎么回答的,我们要如何回禀段公?先生?”

  他抬头去望,却见章秋桐还处于一种莫名的失神之中,好似徘徊在某个神念里,还不能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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