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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半夏_九夜茴【完结】(40)

  看着她安静的遗体,我想在当初她的确是为我着想的。

  最终我们默契地给他们合葬,陆元固执地拒绝了叶向荣提供的所有帮助,我能理解他,虽然我知道那个警察尽力了,他眼中的悲痛不比陆元少,但还是忍不住埋怨。死亡是最大的界限,注定的结局没有留给活着的人任何机会。

  魏如风尸骨无存,灰飞烟灭,按警察的说法,DNA也不是万能的,在那种现场,他们什么都提取不出来。夏如画死的时候穿着魏如风的衬衫,也就勉qiáng算得上有衣冠冢。墓地是我和陆元一起选的,下葬那天只有我们两个人,看着那用衬衫包裹着的骨灰盒深埋地下的那一刻,我抑制不住哭了出来。我想起了《圣经》里的那句话:我们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真的就此化作尘埃了。

  陆元准备了大束的白玫瑰,他亲自掩土、立碑。碑铭也是他描的,那小心深qíng的样子,不像是给亡人绘字,倒似是给qíng人画眉。一直待到傍晚,陆元都不肯离去,他孤独的身影让我格外心酸。“走吧。”我对默默地蹲在墓前的陆元说。

  “你说他们幸福过吗?”陆元怔怔地问,“在这么短的人生中,真正地幸福过吗?”

  我一刹那想起魏如风的眼睛,他深邃的眼神中,永远有一丝淡淡的温柔,我想那是他黑暗日子里,仅有的守候和希望。

  “他们曾经幸福过,他们本该一直幸福着。”

  “那他们后悔过吗?”陆元收拾好笔墨,红着眼圈站了起来。我看着那两个人的名字说:“他们还没来得及后悔。”

  “他们和咱们告别的时候,没想到会这样吧。”陆元叹了口气说,“那时候他们也许是想着要好好活一遍的,现在没人知道他们最后是怎么想的了。叶向荣说,他们俩谁也没留下遗言,如画那时候已经不清醒了,她只喊了声魏如风的名字……”

  我拍了拍陆元的肩膀,他抹去眼角的泪,冲我淡淡一笑说:“让你笑话了。我想起她就难受,这几年她太受罪了。叶向荣说他们一直关着她,给她吸LSD,那是迷幻剂,她的jīng神最后已经错乱了。过几天我要和他们一起去趟甘南,如画回海平之前一直在那里,应该还有点遗物。”

  “你想开点吧,到了那边,别太难过。”我说。

  “嗯,走吧,我送你回去,孩子也快从幼儿园回来了吧?”陆元掸了掸手上的土说。

  我看看表说:“我老公应该已经把她接回来了。”

  “我觉得你现在挺好的,真的。”陆元看着我恳切地说,“至少能放下,过自己的生活。”

  我笑了笑,没有答话,我们一起并肩走出了墓园,天边的浮云映着霞光,如同镀了层旧金,我暗暗想着陆元的话。

  我放下了?

  就算放下了吧。

  陆元一直把我送到我家的小区门口,和他道了别,我顺路又买了些菜。

  可能是前一阵子有毒农药传得沸沸扬扬,最近菜市里检验的更加仔细了。有的菜gān脆不让再买,那些菜农于是提了价,普通的菜也平白涨了钱。

  我去的时候,旁边一位相识的主妇正和小贩计较,几块几地吵闹不停。见我过来,便一把拉住壮声势,抱怨得更加起劲。小贩最终落败,让了零头。

  她欣喜地付了钱,一路向我传授他们南方人的买卖经:“他们贼着哩,你当是菜少才涨价?早上遇狗我看见了,他家的车全放了进来,后筐里有的是!呵,真以为什么都能涨?水电煤气,白面汽油……算下来都提了价!薪水却不加,我家那位给的家用也少。哎哟,女人就是得算计着过啊。”

  我心不在焉地应着,路过一家蛋糕房说要买点东西就匆匆地摆脱了她。总觉得和她这样的人待久了,就真的沉溺于柴米油盐了。那家店里有几个女高中生,正说笑着讨论明星,我在她们旁边看着面包的价钱和生产日期,这样的对比又让我觉得方才的挣扎可笑,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初沉溺于图画的艺术少女,梦想稍纵即逝,手中的大小塑料袋才是人生。

  拿出磨掉颜色的钥匙,打开家门,闻到熟悉的气味,看着女儿乐颠颠地向自己跑过来,我终于心安了。浮生若梦,平凡也好,琐碎也好,能紧紧抱住的,才是真正自己的。

  女儿今天格外高兴,她拉住我的手,带着糯糯的鼻音说:“妈妈,妈妈!给你看个好东西!你闭上眼睛!”

  我乖乖地闭上眼睛,微笑地等着她变出可爱的戏法。

  “你看!”她抓着一把五颜六色的东西在我面前晃了晃。“什么啊?”我抱起她问。

  “糖果!”她满足地摊开手说,“漂亮吗?”

  其实那只不过是些廉价的水果糖,连好看的糖纸都没有,用透明塑料皮包着,泛着浓浓的香jīng味。

  “谁给你的啊?”我问她说。

  “旁边家五金店的叔叔。”

  “哦。”我回想了一下却不曾记得这么个人,在街里玩,邻里间小孩子比大人们还要熟悉,“跟叔叔道谢了吗?”

  “谢了!”她一边说一边剥开一颗吃。

  “别吃了,吃多牙会长虫,妈妈替你保管好不好?”我抓住她说,那些糖果色素肯定不少,我想还是不要吃的好。

  “妈妈,我不吃了,可是我想自己保管。”她有点委屈地看着我说,“因为那是叔叔送给我的礼物,我知道你嫌不好,可是叔叔他没钱的,这是能给我最好的了。”

  我诧异地看着女儿,欣慰她的懂事和善良,看来即便是廉价的糖果,也可能会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女儿看我不吱声,就撒娇地摇晃我的胳膊说:“好不好吗,妈妈,我保证不偷吃!”

  “好。”我笑着把糖还给她说,“那你要好好地保管哦!”

  “嗯!”她开心地使劲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糖果走开了。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我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以前好像也做过这样的事。

  关于那个人的一片纸,一缕衣,一点痕迹,我都珍重地保存着。甚至那块被他碰掉的提拉米苏,我都一直放到发毛。

  因为能得到的太少了,心陷下缺口需要弥补,所以才会有珍惜纪念的意义。

  现在想想,那些东西大概也是他能够给我最好的了……

  贰他们很近,我们很远

  过了一段时间,陆元才又找到我。他比前一阵竟又消瘦了,看他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有些事qíng,除了自己谁也解不开。

  陆元从甘南拿回了点东西,还拍了不少照片。他从包里把那些东西掏出来时,眼睛红彤彤的。他先递给我几张照片,那上面是破旧的墙壁,但是却用木炭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他指着那些字轻轻地说:“你信吗苏彤?如画出不去屋子,就在墙上写了几年这些东西,都是她以前和魏如风的事,好多好多都重复了,一行压着一行,但是她写得很认真,只要是魏如风说过的话,就都是一样的内容,可见她自己默默想了多少遍。这些年来,她根本就是在重复和魏如风在一起的回忆……夏天可以变成冬天,chūn天可以变成秋天,今天可以变成十二岁,明天可以变成二十岁,只是,谁都不可以成为魏如风。魏如风只有一个,一直一直在她心里,她一直一直在等……”

  后来我已经分不清他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谁说,那天的陆元很不安静,他从包里拿出每一样东西、每一张照片就会讲很多话,一遍一遍细细的解说夏如画的生活。一会儿说她平时在这里睡觉,一会儿说她曾经被绑在这里,一会儿说她从来不穿自己的衣服只是套着魏如风的衬衫,一会儿说她吃的药太多,瓶瓶罐罐看着都让人心疼……最后陆元拿出了一盘磁带,他放在随身听里,递给了我一只耳机。磁带因为时间的久远而发出了嘈杂的杂音,在歌剧的末尾,我听到了掩埋在我内心深处的久违的声音。

  “喂?”

  ……

  “你还真会挑时候,好啊,你找我来吧,我在海平剧院里呢,正好离你家近。”

  ……

  “什么事?晚上回来吗?”

  “放心,只是见个朋友,晚上……不好说。”

  “回来吧!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行。”

  “那我先走了!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嗳。”

  听见他答应一定要回来的那一声温柔的“嗳”,我终于悄无声息地哭了出来。

  陆元按下停止键,摘掉耳机说:“这是我们看歌剧那次偶然录下的,我没想到如画会一直留着,叶向荣审讯阿九的时候才知道她还留下了这样一盘磁带,你难以想象她听了多少遍,就是魏如风的这个承诺,让她执拗地等着。这么多年,她一直认为魏如风还活着,她太爱他了。”

  的确,她太爱他了,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都输给了他们。回想起当初那些困扰我的qíng绪,现在看来其实我一直在珍视着,无论是魏如风的冷漠,还是夏如画的怯弱,我都是喜欢的,只是到了现在,我已经来不及告诉他们了……

  后来陆元把那盘磁带转录给了我一份,他托叶向荣的关系,最终买下了甘南的那处房子,而夏如画留下那些大量手稿的墙壁照片,则由我保管了。我想好好地整理一下,毕竟这些文字就相当于那两个人的一生,而他们的生命中还有长长的一部分是我没参与的。我想从头看看,看看我究竟错过了什么,看看他们是怎么走向了末路。我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把那些照片大概的按序排好,陆元说的没错,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重复了。我无法想象夏如画是在怎样的一种混沌状态下写下这些的,竟然一写就是很多年,而且写的还是这么让人心疼的东西。

  从头到尾地看完,我发现,我的确有很多都不很清楚。比如夏如画十七岁时那次改变她一生命运的qiángbào,比如魏如风是为什么走人东歌夜总会,比如程豪是多么的残忍yīn险……

  隔着重重光yīn,我有些可怜时光那头小小的他们。

  夏如画的奶奶捡来如风的时候可能只想着小男孩的处境可悲吧,她会想到这个男孩会带给自己孙女怎样的人生吗?

  如果魏如风的亲生父母还活在世上,他们会知道自己的孩子度过了怎样的岁月,怎样的不甘心的死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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