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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少年_九夜茴【完结】(10)

  我不等他说完,忙打断他,“那夏令时呢,那一小时跑到哪儿去了?”

  小船哥从兜里掏出一支圆珠笔,拉起我的手腕,认认真真地在上面画了一块手表,指针指着九点钟的方向。

  “等你长大就找到它了。乔乔,我真的要走啦。”

  “小船哥,那我怎么能找到你呢?”我小心翼翼地举着手腕,生怕把它蹭掉了。

  “我会回来看你的。”

  “你一定记得呀!我等着你!”我央求着。

  “好!”

  “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好。”小船哥抹掉我的眼泪,笑了。

  我童年里最重要的少年就这么离开了我。我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从院子里,转到胡同小口,最后站在西大院高高的花坛上,亦步亦趋地望着小船哥的背影,只要他回头,我就使劲朝他挥手。

  从那天开始,我一下子懂得了别离,懂得人与人从相识的那一天起,就要预备说再见了。只不过我还小,所以在算计着怎样找回夏令时丢失掉的那一个小时,算计着长大,算计着在一起,算计着永远在一起。

  画在手腕上的表到底还是消失了,可惜没人告诉我,失去的时间不能找回,只能怀念;同样,人们只能在一起,而不能永远。

  第二十三节

  小船哥走了之后,马上就轮到了秦川和秦茜。

  我没有为秦川他们的离去而哭鼻子,但是仍然会觉得失落。秦川走之前也拎了一兜子小玩意来找我,他在我的小chuáng上抖开,叮叮咚咚铺满了一片,好多东西都瞧着眼熟。

  “这个,是你去年攒的香味橡皮,你课间去跳皮筋的时候我给拿走了,喏,香蕉的那个我用了,还剩橘子和糙莓的,还给你吧。”

  “哦。”我想说谢谢,却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还有这个,《戏说乾隆》的贴画,程淮秀的我留着啦,四爷的还给你吧,再送你两张喜儿和贾六的。”

  “我说怎么哪儿都找不到了!原来被你偷走了!”我愤愤地把贴画揣在了怀里,“还有那些展护卫的呢!”

  “抄班长作业,送给她了。”秦川大言不惭地说。

  “秦始皇!”我尖着嗓子叫起来,“这些全都是我的!你赶紧搬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我一边嚷一边把秦川往外推,秦川挣扎着不走,我gān脆cha上了门。

  秦川在门外把玻璃窗敲得咣咣响,大声喊:“我真走了啊!走了可就再也不回来了!”

  “快走吧!千万别回来!越远越好!”

  “行!谢乔!”秦川愤愤地走开,还嘟囔着,“那些是你的,可镭she卡都是我自己的呢!”

  我翻开chuáng上的小玩意,发现里面还真有那么几张林志颖的镭she卡,我最喜欢的明星就是林志颖,那时候只要大人给了我一块钱的钢镚儿,我都攒着到胡同小口儿的小卖部里的明星卡片机去摇明星卡,摇出谁来不一定,一般都是普通的硬质卡,只有运气特好的时候才能摇出闪亮的镭she卡,要是再摇到林志颖那张,我就要高兴半天。

  这几张镭she卡成功地挽救了我和秦川差点绝jiāo的友谊,但还是不能改变他要搬离这里的命运。

  秦川和秦茜搬走的那个下午,我们仨一起跑到了小学顶楼。北京已经入了深秋,着上了特有的昏huáng与灰色。秦茜说要好好陪我玩,我想玩什么都可以,秦川也出奇地恭顺,一句都没跟我抬杠。可是跟他抢着玩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他真的让着我了,我倒觉得没意思了。后来我们就一起跳大绳,秦川和秦茜一人站在一边抡绳儿,我在中间,听着他们喊:“小熊小熊你转一下圈儿,小熊小熊你摸一下地,小熊小熊你滚出去!”

  我一下下跳着转着,天边的大雁擦着昏huáng的云彩排成人字向南飞去,远处胡同里灰色的平房连成了一片,谁家院里的柿子熟了,沉甸甸挂了一树,那棵我们常爬的大枣树也深沉地伸展开了枝桠,时不时有风chuī过,窸窸窣窣地掉许多叶子,我们院子里升起了炊烟,奶奶可能在烧饭了,院门开着,戴小白帽的秦奶奶出来倒土,她要喊一嗓子川子,我们在小学楼顶都能听见。

  这就是我记忆里童年时代落幕的样子了,北京城在我们脚下沉沉浮浮,最终消失幻化成了别的模样,可就像对要远行的秦川一样,我到最后都忘记了跟它说一声再见。

  第二章萌芽

  【我们渐渐不同,悄悄萌发着重要的变化,变成彼此不熟悉的样子,却又更加地想相互接近。】

  第一节

  我念中学的时候,似乎是最好的时候。

  20世纪90年代的北京,空气里都飘着一丝繁华的甜味。只要歌星出了磁带,就会立刻红火起来,四大天王、王菲、张国荣、梅艳芳,不光是他们,内地的很多歌手也都有一两首唱遍大街小巷的歌,《朝花夕拾》《同桌的你》《小芳》《纤夫的爱》在街边破了音的大喇叭里一遍遍地放。只要是新拍的电影电视剧就都好看,成龙的动作片、周星驰的喜剧片,还有数不尽的爱qíng片,国产电视剧甚至能拍到100集。一家家个体经营的小商铺小饭馆毗邻而立,大家都有了些小钱,都还吃得起买得起,有钱的未见得多有钱,穷的也未见得多穷,到处呈现出一种足够轻快的繁华。北京就像一个初长大的姑娘,蓬勃而娇艳,她欣喜地发现自己身上的各种美,至于会衰老这样的事,根本连想都不会想。

  我的少年时代就搭上了这座城最美的节拍。小升初的时候,我没能像班里那些班gān部一样保送到最好的市重点学校,也不像其他大部分同学被“大拨轰”到一般中学。读书与教育是我们家最看重的事,我爸我妈一起请我的班主任老师吃了顿萃华楼,班主任便推荐我上了我们区的区重点——灯花中学。

  这次我没能和我爸继续成为校友,他上的可是市重点。为此家里人都再三激励我,要好好念书,争取和爸爸再上同一所大学,反正在我们家里没有比读书更重要的事了。灯花中学离家很近,骑自行车十分钟就到了。我还住在灯花胡同,本来说好的拆迁又搁置下来,据说因为我们胡同在市中心,又有古建,很可能就保护起来不拆了。这事让我懊恼了很久,觉得小船哥、辛原哥还有秦茜、秦川他们都被白白撵走了。可我奶奶就不这么想,把房子要回来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我小叔不但在院里结了婚,还生了小妹妹,家里照常热闹闹的。可我不喜欢这种热闹,再热闹也没有我的小伙伴们了,我还是喜欢以前那样大杂院的日子,不过我每跟奶奶提起,我奶奶就让我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

  还有一件事我也没想到——我的的确确是失去了小船哥,可秦川这家伙却没走远。他就在我旁边最差的四二一中学念书,上学放学总能打上照面。他们学校的学生和我们学校大不相同,从来不好好穿校服,个个流里流气的,梳着分头cha着兜,走在路上横冲直撞的,有的甚至还戴墨镜抽烟。我们学校的学生都怕他们,常有他们学校的人成帮成伙儿地聚在我们校门口,听说就有学生被他们劫过钱,所以只要见到四二一中的学生,我都要绕着走。

  有那么几次,我在校门口还见到过秦川,他和一帮常在那里的小痞子勾肩搭背混在一起,一副逍遥自得的样子。我骑着车从秦川面前经过,他嬉笑着一边打闹一边嚼泡泡糖chuī起个大泡泡。我看见了他但没搭理他,他也没理我,就好像我们从来没认识过似的。擦肩而过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是遗憾不再亲切,还是庆幸没和他一样,不过那感觉转瞬即逝,我有了新的生活,那里面以后也许都不会再有秦川了。

  第二节

  初一那一年懵懵懂懂地就过去了,想来想去,似乎最大的事就是我当上了从小到大最大的官——学习委员,但又因为期末考试考了第12名没进前十而被抹下去了。我为这事狠狠哭了一鼻子,并从此发誓,再也不当班gān部了。当然,那时的我还是天真地赌气,根本想不到我在未来的两年里会有个什么样的名声,而这名声注定我永远会跟班gān部绝缘。

  上初中和上小学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男生和女生不再混在一起胡玩了,男生玩男生的,女生玩女生的,除了jiāojiāo作业、考考试,两拨人基本无jiāo集,要是有凑到一起玩得好的,那不用说,肯定是谁对谁有意思了。

  “有意思”是我们的悄悄话,“qíng窦初开”这样的词用在我们身上都嫌早,那点意思顶多算是给青chūn期开了个头,不过这也足够我们蠢蠢yù动了。我们班和“有意思”最相关的人是刘雯雯,因为我们班好几个男生都对她“有意思”。刘雯雯长得好看,虽然我觉得她比不上秦茜,但是其他同学又没见过秦茜,就当她这样的算是最漂亮的了。她比我们发育得都早,过了初一就有一米六几了,在人群中像根青葱似的,特别扎眼。而我那时候还没蹿个,也就一米五几,要是走在刘雯雯旁边,就跟个灰头土脸的小蘑菇似的。

  自然没有人对我这个小蘑菇有意思,但小蘑菇也有chūn天,我对别人有了意思。

  我可不是花心的人,在我心里,最最喜欢的永远是小船哥,而遇见孙泰是一场意外。孙泰不是我们班的同学,他是隔壁五班的。上了一年的学,我都对他没什么印象,我们年级有十个班呢,我又不像刘雯雯名气那么大,除了我们班的同学和几个以前的小学同学,其他人我都不认识。

  那天是学校的科技日,组织同学们去自然博物馆参观,从我们学校到自然博物馆很近,不过两三站地,所以学校就让同学们自行前往,到门口再按班级集合。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我穿着雨衣,取车慢了点,等骑出来时班里的同学都走了大半,可想而知我这样的小蘑菇是没谁会特意等我的,至于刘雯雯那辆自行车旁,则至少围了四五个人。我骑车紧着往前赶,孙泰和几个五班的男生就在我前面,我看着孙泰的背影,一下就愣住了。

  他好像小船哥。

  一样的白衬衫,一样的瘦削,一样的挺拔。

  我就像着了魔似的紧紧跟着他们,一路上不错眼珠地看着孙泰,生怕那熟悉的温暖光亮转瞬即逝。兴许是雨天路滑,他们又骑得快,当中的一个男孩没扶好车把,摇晃了几下摔倒在了路上,我跟得太紧,根本来不及刹车就撞了上去,结果一堆人摔成一团,我兜里揣着的“小两口”软糖滚了一地。就在我láng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孙泰走到我面前,他伸出手,慌张地问:“同学,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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