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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3_饶雪漫【完结】(20)

  我真服了他,在国外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顺畅地讲出这么多一语双关明嘲暗讽的中文句子。

  我背起我的包,正要大步走出去,却看到门口正站着的是手里拎着一小袋葱的江辛。隔着一个防盗门的距离,他面无表qíng,好像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什么也不知晓,我好不容易控制住就要滚滚而下的眼泪,预备不顾一切往外冲,却被打开门的他拦进屋里。

  "吃完晚饭我送你回去。"还是那样不容拒绝的语气,门在他身后合上了,我竟然没有勇气去把它拉开。

  从前,拉开门,逃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留下一声"砰"作为最严重的警告和叛逆,是我最擅长的本领。可我现在没有施展的余地。

  他回过头对我说:"醒醒你跟我来,来厨房里帮帮忙。"

  他一定看到了一切,可是他以无招胜有招,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要修炼多久的人,方能达到这样的万事不惊呢?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做饭吃。"他说,"会煮饭么,你先把米淘上。"

  尽管心里很不舒服,可是看着江爱笛生那一张比我还要不知好歹的黑脸,我又觉得我不应该在这时候离开,吃饭就吃饭呗,最好能把他喝的汤下点泻药,不给他点色彩瞧瞧,他还以为我会任他捏扁搓圆败在一个所谓的"海guī"手上!

  那天的晚饭很丰盛。他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吃了数天学校饭菜的我胃口大开。他不停地替我们挟菜,满意地看我们吃。

  江爱笛生说,"我妈一直念着你做的红烧ròu。"

  江辛笑:"等她回国,我做给她吃。"

  "这要看缘份了,"江爱笛生说,"您忘了?您伤她太深,她发誓永远不回。"

  "呵呵。"江辛转了话题,"你妈昨天跟我通电话,说你跟一个洋妞好上了?"

  "差不多吧。"江爱笛生说。

  "洋妞我就是看不惯,要娶就娶个正正经经的中国老婆。"他叹息,想不到他竟然这么传统。

  "我妈就比你开通。"江爱笛生说,"她还催我结婚呢。"

  江辛不高兴地说:"你妈自己都变洋妞了,当然。"

  父子俩短兵相接,话里有话,整场饭局最沉默的是我,一句话也没说。江爱笛生先生偏偏爱惹事,转头问我说:"你母亲大人呢?难道也被bī得远走他国了?"

  "笛生!"江辛喝斥他,"住嘴!"

  我把碗放下,站起身来,努力微笑着问江爱笛生:"我想知道,如果远走他国和命丧huáng泉给你选的话,你会选哪一个?"

  江辛看着我,脸色突变。

  江爱笛生有些疑惑地盯着我,我知道他在反应我话里的意思。

  "江先生。"我说,"如果你认为今天羞rǔ我可以替你母亲找回点公道的话,我想告诉你,你实在是找错了对象!"

  说完,我把面前的碗轻轻一推,冷静地说:"二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没有人追上来。

  我却记得他最后的表qíng。

  那是他心碎的表qíng,也是他自找的心碎。

  所以对不起,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对不起。我只想保全我自己,保全我的自尊,白然的自尊,我父亲的自尊。

  我希望七月十七,成为一个永远的历史。任何人敢要翻起它,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莫醒醒(5)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我第二次见到江爱笛生。

  那天我正好出了一些小状况,一是得了重感冒,咳嗽流鼻涕难受地要命。二是收到某男生的鲜花。那个男生是设计学院的,除却少有的几次大课我们一个教室之外,平时我跟他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他不仅送我花,还给我老土的qíng书,上面写:莫醒醒同学,你超凡脱俗,让我心之神往,晚上请你吃饭,赏脸请回电XXXX。

  我当然不会回电。下午的时候,我把手机关了,把头蒙起来在宿舍里睡大觉,期望能捂出一身汗,让病快些好起来。那天我一反常态做美梦,我走入很大的花园,繁花盛开,一朵又一朵,花香迷人极了。天蓝得不可思议,白云一朵一朵地从天上掉下来,掉到我身上,让我全身都觉得痒苏苏的,如此好梦没料到居然被人扰醒,宿舍的门被人敲得震天响,我睡眼惺松地爬起来,发现是隔壁的一个女生,大声对我说:"莫醒醒,楼下有人找!"

  我走出宿舍门,趴到阳台上看下去,居然看到了江爱笛生,他穿着牛仔配衬衣短夹克,还围一条围巾,背一个黑色的大包。像刚刚钓完鱼回来。

  他怎么来了?讨债还是找骂?

  他朝我招手,那姿势和感觉和江辛简直如出一辙。

  我回到宿舍,qiáng撑着换了衣服,到楼下的时候他已经候在大门边,对我说:"有空吗?想跟你聊聊。"

  我正烧得发晕,绯红着一张脸答他:"继续寻仇?"

  "那天的事,很抱歉。"他说,"是我不好,闹了个不欢而散。"

  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难道是被江辛bī来的?那天后我跟江辛只通过一个电话,他告诉我往我卡上存了些钱,并说会在北京住一阵子,希望我有空能回家。

  我当然没回去过,那是他跟他儿子江爱笛生的家,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是诚心的。"他说,"父亲都跟我谈过了,我了解了一切。"

  "好吧,"我说,"你的道歉我接受,没事我就上去了。"

  "等等。"他拉住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在生病?"

  他伸出手自然地握住我的,摊开我的手心,放在他的额头上不到一秒,就惊呼:"发这么高的烧!"

  我把没有知觉的手指从他额头上撤回,可没等我调头走开,他又上前一步把手背放到我额头上,摇摇头说:"起码四十度,必须去医院。"必须?!真是好笑,我自己的身体难道要他负责吗?他未免太cao心了,和他爸爸一样。我挣脱他往转身往楼上走,他拉住我不放。我们正在拉扯,有人忽然从旁边闯出来,侠士一般大喝一声:"放开她!"

  是那个送花的男生!

  江爱笛生仍旧拉着我不放,那个男生gān脆卷着袖子捏着拳头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哈哈。"江爱迪生一点跟他搏斗的意思都没有,终于在拳头落在他脸上之前放开了我,拍拍那个男生的肩膀说:"勇士,打架之前请先把病人送去医院。"

  "什么?"男生瞪大眼睛看着他很久才如梦初醒地走到我身边说,"莫醒醒,你生病了?!那我们赶紧去医院!"说完,他背对着我,半蹲下去,手还对着我一招一招的,做出一幅要背我的样子。

  我气得倒退一步,无话可说。在周围经过的女生眼里,一个穿着臃肿的红脸女生,一个半蹲着的男生和另一个抱臂站在一旁的男生,一定是发生了非常值得推敲的故事。

  冷风把我本来就沉重的头chuī得更加沉重,我实在受不了,转身又要走,没想到他也往前一步,于是我一下子撞在他身上,眼冒金星,脚下不由自主一滑。他趁机拉开我说:"看来你不喜欢他,那就由我带你走。"

  说着,他出乎我意料地把我一把夹住,搂到他腋下,几乎是押解出了校门。

  不得不承认,他的怀抱,在我身体不适的时候,还是有些温暖和妥帖的,而且,还让我有一些不想推开的可耻念头。不过,我最终还是推开了他。他不计较,取下他的围巾对我说:"要不我拉着这头,你拉着那头?我怕你摔倒。"刚刚心qíng有些平复的我又忽然生气了,甩掉他的围巾一个人大步走在前面。

  我一直走到校门外,他追上来,用那条围巾紧紧勒住我,一直把我勒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你还往哪里走?还不乖乖跟我去医院?"

  刚才的嘻皮风格转瞬即逝,又恢复恶人形象。

  我凭什么要乖乖?他以为他解释了我就一定要原谅,他以为他在饭桌上自以为是的刻薄用一句"抱歉"就可以让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除却认"贼"作父别无他选的莫醒醒乖乖?

  岂有此理!

  仇人的儿子,要你来扮什么古道热肠?

  我用我在冷风中几乎睁不开的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了他一眼,然后猛的推开他。他史料未及,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手上的围巾也掉在了地上。

  我踩着他一定无比昂贵的围巾,义无反顾地往前方跑去。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头脑无法再驱使双腿,手脚冰凉得没有知觉。我终于停在路边,喘了几口气后,我又不得不继续我的脚步。因为我分明看到,他就在几十米开外,和我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而且他看上去丝毫没有任何累的样子,见我停下,还用手里的围巾对我挥了挥。这个发现让我犹如坠入深海般绝望。记忆中的某个酷夏时节,阳光蒸发了天地间所有水分,除了疲软的树叶和倔qiáng的我,只剩下身后那个一直坚定跟随的脚步。西落桥边,他终于走到我跟前,用冰红茶触碰我灼热的胳膊。他满头满身的汗,仍然笑着对我说:"1小时47分,原来你是运动健将。"我其实一直没法忘记,没法忘记他的微笑和眉眼,像没法忘记他喂我稀饭时轻轻嘱咐着说:"小心烫。"

  小心烫,小心烫……

  我眼前又恍然浮现起那年南京的冬夜,仿佛周遭又飘起幻觉般的鹅毛般大雪,他冲过来,将失去理智的我推出车海,他好像跟我说了句:"醒醒,我把一切都还给你了。"

  还给你了,还给你了。

  幻觉又来了,无法抵挡。耳畔依稀传来呼呼风声里江辛一声比一声严厉的怒吼:"给我回到车上去!回到车上去!"我摇晃着脑袋,好想把一切与爱恨有关的话语和面容都抹尽,挥散,让我忘了我是谁,让我忘了我来时纷乱的脚步。脑袋终于仿佛岩浆侵入般灼热,视线也晕晕糊糊地发胀,我好想就一头栽在路边的那棵树下面,死死睡过去……

  莫醒醒(6)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输液。

  我的左手臂,被黑色的围巾紧紧缠着,几乎感觉不到冰凉液体的侵入。

  头痛已经好了很多,我看了看身边,他不在。输液瓶中的液体已经滴尽。

  我自然抬头寻找他的身影,才发觉他正带着护士来。

  "醒得很是时候。"在护士帮我拔针时,他微笑着对我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微笑--真正的。输液室里温度高,他自然地把衬衫的纽扣解开几个扣子,我渐渐复苏的嗅觉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香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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