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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_饶雪漫【3部完结】(4)

  我摸着头:“是你让我叫你……”

  “那是有人的时候。”她说,“没人的时候,你得叫我妈,听到没有?”

  我再点点头。

  “叫啊。”她说。

  我却叫不出口,整个人傻傻地呆坐在车里。她并不qiáng求,手放到我肩上来,把我搂住,问我说:“你体谅我的难处么?”

  这又是个有点难度的问题,我又半天没吱声。她用冰凉的掌心捂住我的眼睛:“马卓,这个名字是我起的,我那时候特希望你成为一个卓越的人,是不是有点傻气?”说完不等我回答,她自己又笑起来:“我那时候是特别傻气,你没见过。”

  “怎么个傻法?”我忍不住好奇,问道。

  “我是泸州的,十七岁跟家人到雅安来玩,遇到你爸那个坏蛋,运气坏,很快就被你爸给拿下了。你奶奶最恨的就是我,我那时三天两头跟她吵架,吵得最凶的一次吵得口腔溃疡。不过呢,你爸就是喜欢我,她也拿我没办法。我跟了你爸后就没回过泸州的家,我爸跟我说,没有我这个女儿。十八岁的时候生了你,生你的那天我痛得要死不活,大出血,差点就死了,刚恢复就跟你爸去爬雪山,结果发高烧,又差点死了。你一岁的时候我跟你爸去西藏做生意,你爸骗了人家三万块,人家拿着猎枪来追,我又差一点被打死了,子弹从我头边上飞过去的,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响声,嗖嗖的。后来十个人围着我们两个,我跟他们讲道理,杀人是犯法的,把钱拿回去就算了,最多我们多还点回去。人家不gān,要我陪他们睡觉,,我说睡觉不可以,但是喝酒可以撒,他们欺负我,认定我是婆娘,不能喝,结果那晚我一个女的喝倒八个男的,那个领头的服了,下令放了我们,哈哈哈……”她越说越来劲,眉飞色舞,像讲评书,不像是在讲自己的故事。

  前排的司机都忍不住cha话:“你摆龙门阵嗦!”

  “信不信由你们。”她说完,闭起眼睛说,“累死我了,我要睡会儿,到了喊我。”

  她真的很快就睡着了。我独自品味着她的故事,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变得陌生,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了。只是“家”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没有爸爸妈家,还算得上是家么?

  我想像着小叔回到家里bào跳如雷的样子。我想我是暂时回不了那个家了,至于奶奶,我对她而言,一直是个负担,如今没有了我这个负担,她应该感到轻松才对吧。

  她住的小区,名叫“成都花园”。

  还没到大门她就甩给司机几张一百块。司机匆匆停定车,拿了点,不服气地把钱甩得啪啪响,说:“说好八百撒!咋子又成六百了?”

  她抓着我的手迅速下车,把车门“啪”的关上,站在外面对司机嚷:“想钱想疯了你,哪个跟你说八百?收好钱快点走,这里不让停的,小心保安来拖车了!”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当着我的面说谎,拉上我就大摇大摆地往小区里走去。

  上部过去03

  司机不服气地捶了一下喇叭,喇叭发出一声短促的响声,像一头垂头丧气的老huáng牛,甩甩尾巴,吭哧吭哧开走了。

  她看着渐渐远去的出租,得意地对我比出一个“耶”的手势。我惊呆了。

  无论如何,这里还是很漂亮的小区,很好的房子,两室一厅,看样子就她一个人住。房间里还算gān净,就是厨房里还有几只脏碗散落在水槽里没洗。她推开小点的那个房间,对我说:“明天我把这里收拾一下给你住,今晚你先跟我睡,你还需要买衣服,鞋子,恩,得买好多东西,需要什么你想起来尽管跟我说!”

  我探头进去,发现那个小房间里面放的竟然全都是酒。

  “我做酒生意。”她嘿嘿笑着说,“酒量太好,不gān这个都对不起自己。”

  我看着一屋子的酒,背对着她,轻声问:“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什么?”她没听明白。

  我没再说第二次。

  房间里很静,这里不再是雨城,没有没完没了的雨,可是我一定是有毛病了,耳边全是没完没了的雨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走到我身后,从后面抱住我:“我都说了,我有苦衷。”

  “生下女儿是可以不管的吗?”我转身,用力推开她,指着她刚小心放到茶几上的我爸的照片大声喊:“如果可以不管,为什么又要生下我,为什么当初不gān脆把我杀掉算了!”

  “马卓。”她被我吓到,朝着我伸长手臂,试图走近我。

  我退后,坚决地说:“我恨你们!”

  她无语地看着我。

  我面对着她,用力挽起我的裤管,给她出示我腿上的伤疤。那疤痕已经过去了两年,粉红色的丑陋的疤痕,我曾为它痛得夜夜难眠。

  她走近,蹲下,抚摸它,问:“怎么回事?”

  那一年我七岁,邻家的孩子放恶狗来咬我,我吓得爬上墙头依然未能幸免,他们胆敢以捉弄我为乐趣,只因为我是一个没爸没孩子。

  她站起身来,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说,“你一定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当然饿,我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可是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好像是有人要请她吃饭,她大声笑着说:“是不是鸿门宴啊,我要小心些噢。哈哈哈哈。”

  那个电话,她从客厅讲到房间,从房间讲到阳台,讲了差不多有半小时,等她终于挂掉后,她靠在沙发边懒懒地问我说:“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出去吃?有人请客。”

  “不要。”我说,“我想睡觉了。”

  “那我给你带点吃的回来。”她把我拉到卫生间,“来,你先洗个澡,穿我这件睡衣,睡一会儿,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衣服和吃的。”

  我在喉咙里“恩”了一声。

  “对了,你应该还要上学。”她皱着眉想了一下说,“明天我去问问附近的学校,马卓,你念几年级来着?”

  “三年级。”我说。

  “好吧。”她拍拍我,“我们慢慢来。”

  我进了卫生间,有些用不惯那个喷头,打开喷头,水就像下雨一样落出来,落在身上时我总是一个激灵,起一身的jī皮疙瘩,水温倒是不热也不凉,舒服得很。我没有用她的沐浴露,太大的瓶子,倒起来很费劲,那个香味我也不喜欢,太香了,让我想打喷嚏。奶奶说,沐浴露不能天天用,越用身子越脏。我不敢不信。洗完,我换上她的睡衣。那件睡衣实在有些大,几乎要从我身上全部滑落下来。桌上放着饼gān和一杯奶,我胡乱吃了一些。走进她的房间,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梳妆台,着实吃了一惊。奶奶的梳妆台上,除却一把旧得掉齿的梳子和一瓶永远也抹不完的雪花膏,什么也没有。可是,她却有这么多的瓶瓶罐罐。我只是惊奇,却一点也不想把玩。我知道,除了她,在这里我还有许多的东西需要去适应和接受,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样想着,我爬上了她的chuáng,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半夜,我听到外屋有响动,不过我太累了,所以没有起身。我躺在那里,卧室的门忽然被撞开,她几乎是跌进门内,透过清冷的月光,我看到她身上的血,吓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她扑上来,捂住我的嘴,不许我尖叫。

  我浑身发抖,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捂住胳膊,轻喘着气命令我说:“把chuáng头柜打开,给我药箱子!”

  我拉开chuáng头柜,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拎出来放到chuáng上,再替她把盖子打开。她的脸灰白灰白的,看上去一点血色都没有,咬着唇问我:“你会包扎吗?”

  我摇摇头。

  “来,我教你,你先把云南白药拿出来,对,就那个小瓶……再去打盆温水来,剪刀在厨房台子上,拿过来剪纱布……”

  我按她的吩咐一一地做,她手臂上方被人cha了一刀,刀口看上去不算太深,但一直在流血。我声音颤抖地问:“不用去医院吗?”

  “我还不想死。”她答非所问。

  我替她清洗了伤口,上了药,笨手笨脚地替她缠上纱布,她皱着眉,看样子痛得很厉害。她找了一颗白色的止痛药,服了,靠在chuáng边,叹口气说:“看来这是我的劫数,逃也逃不掉。”

  “小叔吗?”我问她。

  她轻蔑地笑了一下:“你小叔,也就在雅安那小地方耍一耍,成都轮不到他演戏。”

  我的天,原来她还有敌人!

  “我最近得了一笔钱,总有人眼红。”她说,“马卓,你一定要记住,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害人的东西。所以,切勿太贪,钱够用就行!”

  “多少算够用?”我问她。

  她看我半天后答:“你跟很多孩子不一样。”

  我答:“因为我是孤儿。”

  “呵呵,”她笑,“马卓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我。”

  我不知道她是夸我还是骂我。

  她歪在chuáng边,看上去有气无力,不知是不是药物的作用,她好像一秒钟就能睡过去。我替她把枕头放下来,问她说:“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我没事。”她坐直身子,“这刀是我自己扎的,我心里有数。”

  我惊讶地捂住我的嘴,居然有人拿刀自己扎自己,我的天啦,而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多年不见的母亲!

  我真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值得。”她说,“血债血还,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我看着她,无语,心酸,说不出的滋味jiāo织在心头。跟着这样的妈妈,我真不敢想像,等待着我的新日子会是什么样!

  成都也下雨了。

  但这里的雨,和雅安是不同的。雅安的雨,就像似有似无的纱布,轻轻的,薄薄的,仿佛从来都没有声音。没有声音地开始下,没有声音地,就停了下来。可是成都的雨,却有着特别大的劲儿,一粒一粒结实地,啪啪地砸在玻璃上,有时,会惊天动地的响好一阵子。我从地板上爬起来,把窗帘撩起一个角,看那些大颗大颗的贴在窗户上的水珠,看映在玻璃上的我自己模糊的脸,雨让我想起一些东西,心里发慌,以至于随时可能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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