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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星空,那片海_桐华【完结】(34)

  但是,你若不离不弃,我只能生死相随!

  很久后,吴居蓝扶着额头,无力地叹了口气,喃喃说:“我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怪物,还是我是怪物。”

  我仔细想了想,认真地说:“大概都是!你没有听过网络上的一句话吗?极品都是成双成对地出现的!”

  吴居蓝被我气笑了,“沈螺,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有本事厚着脸皮曲解成自己想要的意思?”

  我厚着脸皮说:“不是曲解,而是我蕙质兰心、冰雪聪明,看透了你不愿意说出,或者不敢说出的话!”

  我指着第三张图中jī皮鹤发、苍老虚弱的我,理直气壮地质问:“你画这些图时,可有过一丝抛弃我的念头?一丝都没有!在你想象的未来中,就算我变得又老又丑,行动迟缓、反应笨拙,你依旧在照顾我、陪伴我!”

  吴居蓝垂眸盯着图,一声不吭,眼眸中渐渐涌起很深切的悲伤。

  我也盯着图看起来,不再是从我的眼中,看到总是不老的他,而是从他的眼中,看到日渐衰老、卧于病榻的我。

  我心中弥漫起悲伤,低声问:“画这些画时,很难受吧?”

  吴居蓝抬眸看着我,眼神很意外。

  我说:“你bī着我面对未来时,自己也要面对。看着我渐渐老去,甚至要亲眼看着我死亡,却什么都做不了,肯定很难受吧?”

  执子之手,却不能与子偕老时,我固然要面对时间的残酷,承受时间带来的痛苦,他又何尝不是呢?我们俩的痛苦,没有孰轻孰重,一定都痛彻心扉。但是,时间上,他却要更加漫长。死者长已矣,生者尚悲歌!

  吴居蓝的神qíng骤变,明显我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我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吴居蓝不言不动,看着窗外,却目无焦距,视线飘落在黑漆漆的虚空之中。

  很久后,他收回了目光,凝视着我,开口说道:“爱一个人应该是希望他过得快乐幸福。你很清楚自己时间有限,短暂的陪伴后,就会离开我,给我留下长久的痛苦,为什么还要坚持开始?你的爱就是明知道最后的结果是痛苦,还要自私地开始吗?”

  他的声音平静清澈,没有一丝烟火气息,就像数九寒天的雪花,无声无息、漫漫落下,却将整个天地冰封住。

  我着急地想要说点什么,否定他的诘问,可是心里却白茫茫一片,根本想不出来能说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考虑着吴居蓝的非人身份,他不同于人类的漫长寿命和不老容颜,问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他的一切。

  但是,我一直忽略了从他的角度出发,考虑他的感受。

  我对他而言,也是非我族类,是个异类,和他qiáng横的生命相比,我还有可怕的弱点——寿命短暂、ròu体脆弱。当我思考接受他要承受的一切时,他也必须要思考接受我要承受的一切。

  我总是想当然地觉得接纳他,我需要非凡的勇气,甚至自我牺牲,可实际上,他接纳我,更需要非凡的勇气,更需要自我牺牲。

  吴居蓝的神qíng恢复了平静淡然、波澜不兴的样子,温和地说:“吃饭吧,把你的身体先养好!”

  Chapter11我在这里

  不要认为你能指引爱的方向,因为当爱发现你够资格时,自会为你指引方向。

  毕竟是年轻,我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两天后,所有不适症状全部消失,我的身体彻底康复了。

  可是,两天间,我思来想去,依旧没有办法回答吴居蓝的质问。

  晚上,我洗完澡,刚chuīgān头发,就听到吴居蓝叫我:“小螺,江易盛今天晚上值夜班,我们去医院看看他。”

  去看江易盛?去医院?我的心突地一跳,想了想,大声说:“好!马上就下来!”

  我迅速地把睡衣脱下,换上外出的衣服,扎好头发,就往楼下跑。

  走到妈祖街的街口,我们打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多分钟后,就到了医院。

  这是我第一次在江易盛值夜班时来找他,问了好几个护士,才在住院部的病房外找到了江易盛。

  他惊讶地问:“你们怎么来了?谁身体不舒服?”

  我说:“身体很健康,就是来看看你,陪你聊聊天。”

  江易盛皮笑ròu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若有所思地扫了我和吴居蓝一眼,问:“你感冒好了?”

  “好了!”

  江易盛说:“好得倒真快!走吧,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

  我们沿着长长的走廊走着,两侧都是病房。

  因为时间还早,病人都还没有休息,大部分病房的门都大开着。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时,总能看到缩微的红尘百态:老公帮偏瘫在chuáng、不能翻身的老婆翻转身体;老婆从chuáng下拿出便壶,准备服侍不能行走的老公小解;有的病人瘦骨嶙峋、眼神死寂,孤零零一人躺在chuáng上;有的病人头上缠满纱布,胳膊上cha着输液管,和家人有说有笑;有的兄妹为了医药费在吵架怄气;有的夫妻在分吃一个苹果、qíng意绵绵……

  小小一方天地,却把人生八苦都折she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让看到的人都觉得莫名的压力大。我有意识地约束着自己的目光,尽量只盯着前方看,不去看病房内。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没有了病房,我才松了口气。

  江易盛说:“我的办公室在楼上,就两层楼,咱们走路上去吧,等电梯更慢。”

  我和吴居蓝都没有异议,跟在江易盛身后,进了楼梯间。

  我们走到一半时,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衣、黑色西裤的男人站在楼梯拐角处,额头抵着墙壁,正无声地流泪。

  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压抑哭泣,整个身体紧绷,下垂的两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可痛苦和绝望过于qiáng大,让他时不时地泄露出一两声破碎的呜咽。

  这是医院,而且是重症病房区,谁都能想象到是为什么,我们尽力放轻了步子,希望能丝毫不打扰他地走过去。但楼梯就那么大,他显然察觉到了有人来,立即用手擦去了泪。

  我和他擦肩而过时,忍不住仔细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是一张认识的面孔。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失声叫道:“林瀚!”

  他抬起了头,看到我,努力地挤了个笑,“沈螺,你好!”

  我隐隐猜到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哭泣,心qíng刹那间变得很沉重,我对江易盛和吴居蓝说:“你们先上去,我和朋友聊几句。”

  等江易盛和吴居蓝离开后,我试探地问林瀚:“你要有时间,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

  林瀚似乎早已疲惫不堪,一声不吭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我挨着他,坐到了他身旁。

  林瀚三十岁出头,在税务局工作,据说是最年轻的处级gān部,很年轻有为。我和他是在医院认识的,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癌症病人的家属。只不过,我是爷爷得了胃癌,他是妻子得了胃癌。

  他的妻子发现得比我爷爷早,又正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及时做了手术,有很大的康复机会。我遇见他们时,他们正在进行术后的康复治疗,我曾经向他求教过如何照顾和护理胃癌病人,他给了我很多帮助和鼓励,两人迅速从陌生变得熟悉起来。

  上一次我见他,是六个月前,也是在医院。我帮爷爷来拿药,碰到了他。他喜气洋洋地告诉我,他陪妻子复查后,确认手术很成功,应该会完全康复。

  没有想到,只是六个月,他又从希望的云端跌到了绝望的深渊。

  我踌躇着想问一下具体的qíng况,可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林瀚主动问:“你怎么在医院?”

  我说:“刚才那个医生是我的朋友,我来看他。”

  林瀚说:“不是来看病就好!我听说你爷爷去世了,本来打算去看看你,但小芸被查出癌细胞扩散了,我就没时间联系你。”

  我看他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应该是太过压抑悲痛,愿意和我这个有过类似经历的人聊一下。我问:“小芸姐现在怎么样?”

  林瀚艰难地说:“医生说……就这两三天了。”

  我反应了一瞬,才理解了他的意思,他老婆这两三天里就有可能死亡!?

  我不敢相信地喃喃说:“怎么会这样?”

  林瀚低垂着头,哽咽地说:“我也一直在想怎么会这样。医生说让家属做好思想准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爸妈……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还那么年轻……婚礼上,她说最渴望的幸福就是和我一起慢慢变老,还说一定要生两个孩子,可她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生……”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瀚,在死亡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能默默地陪着他。

  林瀚绝不是一个软弱的男人,甚至可以说,他比我认识的绝大多数男人都坚qiáng,否则不可能陪着妻子和病魔抗争了两年多。但此时此刻,所有的坚qiáng都dàng然无存,他像个孩子般悲伤绝望地失声痛哭。

  我和林瀚说完话,目送着他离开后,没有上楼去找江易盛和吴居蓝,而是沿着楼梯慢慢地一层层往下走。

  这一刻,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吴居蓝,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今天晚上,从他叫我出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吴居蓝另有目的,绝不是仅仅来看看江易盛这么简单。虽然我并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但我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走过病房时,我隐约明白了吴居蓝的用意,但是,连吴居蓝都肯定没有想到他的医院之行效果会这么好,我竟然碰到了林瀚。

  难道连老天都觉得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出了医院,我没有坐车,沿着人行道,心神恍惚地慢慢走着。

  林瀚一个人躲在楼梯间里默默哭泣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某个角度而言,我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对吴居蓝而言,不就是像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吗?我和他在一起,不就是像林瀚的妻子和林瀚一样吗?短暂的欢乐之后,是琐碎的折磨之苦,漫长的别离之痛。

  对林瀚的妻子而言,不幸已经发生了,当然希望有人能不离不弃地陪伴照顾自己,可对林瀚呢?如果没有昨日的开始,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苦痛呢?

  那天晚上,听到吴居蓝质问我“你的爱就是明知道最后的结果是痛苦,还要自私地开始吗”?我只是觉得我忽略了站在他的立场去考虑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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