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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_寐语者【三部完结】(102)

  身后地板被轻轻顶起一道fèng隙。下面的人探头悄声道:“大哥,安全了。”

  程以哲冷哼:“那些日本人的尸首呢?”

  “丢到废墟那边去了,混在一起不会被看出来的。”

  “好。”程以哲总算满意地笑出声来。然而,笑声一顿,语声骤然紧促,“不好,他们折回来了,快下去掩蔽!”那人身子一缩,慌忙合上盖板。程以哲凑近窗口,紧张地向下张望。

  bào雨后的云层还未散去,惨淡月光刚刚露出一点便又被一片飘来的乌云遮住。他看不见下边动静,隐约只见又有军警闯了进来,乱纷纷一番翻找,哐哐当当将所有能砸开的东西都砸开,能翻倒的东西都翻倒……程以哲全神贯注盯着下方动静,握枪的掌心里黏糊糊出了一手的汗。身后,双手被绑缚的方洛丽却倚着墙壁一点点站了起来。底下杀了个回马枪的军警再一次搜寻无果,终于要放弃此处撤走。这一走便再不会回头,再不会有获救之机。

  方洛丽低下头,黑暗中模糊只见两个小小的人影瑟缩在一处。

  敏敏。她在心底悄无声唤了女儿的名字。

  程以哲觉出身后动静,方yù回头,只觉身后黑暗中风声袭来,一个人影不顾一切撞向自己!他立足不稳向后跌去,背后窗户上木条已松脱,陈朽的窗条与早已破碎的玻璃撑不住两个人身体的重量,这一撞,令窗框喀喇喇应声断裂!程以哲惊慌伸手,竭力想要抓到什么,背后却陡然一空,两人一起跌落下去!

  搜寻钟塔毫无所获,薛晋铭绝望地环视四下,正要转身之际,半空中一声裂响,伴随长长惊叫——他仰头,一道迅速坠下的影子掠过眼前,重重坠在地上。

  暗夜里,鲜红喷溅。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子谦蓦地叫道:“塔上有人!”

  军警跟着他冲了进去,将里面来不及抵抗的人一一逮捕,直奔最顶层而去。钟塔里响起零星抵抗的枪声,远处许铮亦被惊动,带人朝这里赶来,唯有薛晋铭僵如木石,望着眼前血泊里仍在微弱挣扎的两人。

  一个士兵俯身查看仰天跌下的一人,那人后脑着地,双眼大睁,身子仍在抽搐;另一人侧身蜷着,双手被反绑,一丛长发遮住了脸。士兵想用枪杆将她翻过身来。

  “别碰她。”薛晋铭陡然出声,声音却低哑颤抖得不似他的语声。他俯下身,缓缓将那人扶起,小心翼翼拂开她脸上乱发。血从她唇角鼻孔里不断涌出,他用袖子去擦,怎么也擦不gān净。

  “洛丽。”他唤她名字,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雪白衬衣被她温热的血染红大片。她身子仍温软,气息却一点点微弱下去,半睁的眼睛已失去神采,黯淡眼眸微微转动,似在弥留中寻找着谁的身影。

  薛晋铭茫然抬头想唤医生,却只看见眼前沉默的士兵与周遭奔走营救的混乱。她歪头枕了他的肩,喉间微微有声,似有什么话说。

  “我明白。”他握住她渐渐发凉的手,目光已有些空dòng,喃喃不知如何成句,“敏敏……是你的女儿,便也是我的女儿。”

  她安静下来,幽幽委顿在一地泥泞雨水里,容颜láng藉,再不是从前明光照人的天之骄女,再不是漫天樱花之下微笑的羞涩少女。他的语声低微,恍惚有一丝笑容,“等她长大,我会教她做个真正的淑女,像她的妈妈一样。”

  像她,提着裙子满不在乎跑过糙地;

  像她,发着脾气,总被他们嘲笑太不像个淑女;

  曾在钢琴旁,他弹奏,她吟唱;

  曾在花园里,她作画,他欣赏。

  历历眼前,幕幕心上……却终究,淡了、散了、不在了。

  同日,陈久善发动政变,突袭总统府,pào轰议院,派兵包围南浦,yù将正在此地阅兵的代执政及随行大员一网打尽。代执政提早得知消息,已连夜撤往邻近师团驻地。霍仲亨率先出兵截击,将陈久善的补给线切断,将其先头部队堵在南浦,行成瓮中合围之势。代执政迅速发布讨逆电令,急调兵力围剿。其余陈久善党羽本就各怀机心,此时见一击失手,前路不通,后路难退,军心顿时溃毁……其中见风使舵者,立刻发布电文,称被陈久善胁迫起兵,实不得已为之,急盼中央肃逆清剿云云。

  正在山居养病的大总统惊悉陈久善兵变,盛怒之下抱病赶回。陈久善倒也是一条硬汉,虽知大势已去,仍孤军力战不降。持续了二十余天的混战最终在霍仲亨为首的三大军阀联合gān预下终结。

  陈久善惨淡流亡,乘货轮逃往日本。黑龙会的人亲自护送他抵达东京,奉如上宾。却在下榻当晚,陈久善于浴室中被刺,额头被一枪击中,横尸浴缸。此事被日本封锁了消息,直至日前才由国内报纸披露,并公布陈久善横尸的照片。隔日国内轰动,各家报纸均第一时间以头版登载此事。

  念卿捏着报纸快步穿过走廊,不理会门口侍从,径自推门走进霍仲亨书房。霍仲亨正在同一名部属谈话,见她一脸肃容直闯进来,便颔首令部属退下,并随手将桌上一份文件合起。

  念卿扬手将报纸扔在他面前。霍仲亨瞟了一眼,漫不经心笑道:“你理会这些做什么,刚刚出院回来又开始cao心。”

  霖霖平安归来后,念卿再度入院,病qíng因受了惊吓略有反复。这一去便在医院整整住了两个月。一周前医生做了细菌检查,结果是yīnxing,透视显示肺上yīn影已弥合消失。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将她从死神手里夺回,自当年初遇,一路风波险恶,她紧紧随他走来,无数威胁波折都不曾让他真正恐惧……只有这一场病,令他惧怕到无以复加,几乎当真以为要失去她了。而今霖霖脱险归来,她亦好端端站在眼前,看着她或轻颦或浅笑,甚而扬眉动怒,也觉世间至乐莫过于此。

  他朝她伸出手,笑容温暖,“过来。”

  她却直望着他,“仲亨,回答我,这是怎么回事。”报纸上陈久善的死讯其实已算不得新闻。

  霍仲亨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无。可这消息对于她,无疑是意料之外的。

  “晋铭仓促离开,就是去做这件事?是你让顾青衣暗里帮他?”她满目惊疑,望住他不敢置信。霍仲亨笑容不减,目光略沉,“你怎么猜到是他做的?”念卿变了脸色,“他走得仓促,骗我说带方小姐遗骨返乡安葬,一去就毫无音讯,原来竟是去做这件事?”

  当日陈久善勾结黑龙会劫持霖霖,事败之后,霍仲亨大开杀戒,明为搜捕bào徒,全城清查缉捕,将光明社秘密据点一网打尽,近百人被逮捕下狱;暗里对黑龙会势力痛下杀手,下令抓获一个便就地枪决一个。顾青衣所在的qíng报密查局也趁调查陈久善政变之机,在政界中严厉清查,但凡查到受过黑龙会贿赂,与日本人往来密切的官员,皆被隔离审查。此举令日本人在南方猖獗一时的特务活动遭受沉重打击。

  从政界到军界,黑道白道,或官或匪,一时间风声鹤唳、糙木皆兵。陈久善亦成了杀一儆百的活例。

  “这是大总统默许的。”霍仲亨看着念卿,淡淡开口,“qíng报局本就不打算放过陈久善,他知晓政界内幕太多,逃去日本后患无穷。”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念卿毫不让步,步步追问,“陈久善早就该杀,可为什么让晋铭亲自谋划这事,qíng报局的人做什么去了,竟让他一介外人来动手?”

  霍仲亨目光深沉,定定看了她,并不回答。念卿深吸口气,缓声问:“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霍仲亨拿起桌上那份文件,一言不发递给她。念卿接过来,翻开见着密密麻麻数页,页头都打上红色“机密”印章,匆匆看去,却是qíng报局审定的光明社案件详qíng,并附涉案者名录,最后红笔写就的一行行全是枪决名单。

  入目赫然,脊背生寒。

  “为何给我看这个?”念卿抬眼望向霍仲亨。

  “你看看后面的签名。”霍仲亨平静开口。

  念卿目光移下,蓦然眼前一跳,映入那熟悉的三个字——薛晋铭。

  名字是毛笔手书,毫无疑问是他的字迹。

  “qíng报密查局第六特训处主任。”霍仲亨缓缓道,“这是薛晋铭的新任命,免去原军务副督察的闲职,调任qíng报局。此次刺杀陈久善的行动由第三特训处主任顾青衣负责,薛晋铭协从。第六特训处专为对抗日本qíng报渗透而设,首要敌人便是黑龙会——除了薛晋铭,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确再没有人比曾任警备厅长、熟知黑龙会底细、与日本人打过无数jiāo道、身手胆略皆一流的薛晋铭更适合这个位置。

  “这是他自己的意愿,也是我给大总统的举荐。”霍仲亨站起身来,看着念卿震惊神qíng,淡淡道,“十天前他已从日本返回,直接去往南方赴任,敏敏托付蒙夫人带去香港照料。”

  念卿呆呆看着手中文件上熟悉的签名。习的是柳体,一笔笔倜傥秀逸,墨迹光润。

  薛、晋、铭。名门风流、倚红偎翠、挥掷万金的生涯你是真的厌了吧。当热血激扬的壮志一再失落于现实,崎岖救国路上,你从北到南,从年少至如今,起起落落走了无数歧路冤路,到底,还是为自己选了这条最难走的路。若非孑然一身,从此再无挂牵,他又怎能一往无前,甘愿为自己选上这条路。

  霍仲亨皱眉看透她心底所想,“本想等你身子完全好起来再告诉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人各有志,他不畏惧,你也不必太过挂虑。”

  念卿猝然别过脸,眼里坠下泪来。霍仲亨凝望她半晌,伸手抬起她下巴,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言表,只是她凄迷泪眼蓦然令他有了不安与纷乱的困扰,一句话浮上心头,竟脱口而出,“你打算为他愧疚一辈子吗?”

  念卿闻言抬头,怔怔看他。他也骤然沉默,眉心紧锁。她张了张口,似yù解释,可又解释些什么呢。

  终究,只得叹了一声。念卿黯然将那文件放回桌上,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看她憔悴背影消失在门外,霍仲亨仍定定盯了门出神,良久才回转身来。心思却已乱了。

  回思她孤身住院期间,自己忙于平息陈久善叛乱、肃清光明社余党、清剿黑龙会势力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又动身去见了养病归来的大总统,却将她和霖霖抛在身后,更留她病中孤零零一人……深深歉疚蚀上心头,他蓦地转身开门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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