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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_寐语者【三部完结】(15)

  她的声音听在耳中,渐渐变得不真切。

  念卿茫然片刻,望住念乔,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下雨了。”念卿仰头看一眼天上,似乎没听见念乔的话,只撑开伞替她遮住雨丝,一手还抱着纸包里的栗子。念乔却往后一退,避开伞,宁肯淋在雨里。

  念卿顿住,手上一松,任雨伞被风刮走。

  “不受我的恩惠是吗?”她微微一笑,猛然将那袋糖炒栗子往地下一掼,栗子骨碌碌滚落一地泥水中,“好,有骨气,你便自生自灭给我瞧瞧!”

  夜风chuī得雨丝唰唰打在脸上,念乔煞白了脸,抬手挡在眼前,再睁眼时,只见念卿已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走远。

  陈太总算等到云漪回家,却见她身上淋湿,脸色发青,噔噔直上二楼。她忙跟上前,云漪却只回一句“不关你事”,便摔门进了浴室。陈太莫名其妙,暗恼这女人最近越来越疯,该叫秦爷好生教训一顿才好,便也懒得理她,径直下楼回房睡觉。

  浴室里水汽蒸腾,水流哗哗打在脸上,将泪水全部带走。

  云漪掩住脸,满心悲酸却不知是为谁,为念乔、为妈妈,还是为自己……当年妈妈带了她登船,远离故土,看着码头越来越远,妈妈也曾流着泪说,念卿,往后你会不会怪我?

  如今念乔一声声质问,又叫她怎么回答?

  为什么回来,自然是因为,这里有国,有家,有亲人——哪怕这国是内外jiāo困、千疮百孔的国,这家是人去楼空、败落殆尽的家,这人是qíng分疏离、误会重重的人。

  一心将念乔远远送去国外,却是不想让她涉入这烽火频起、内忧外患的乱世。人在其间,命如飘萍,她已是泥足深陷,断不能再让念乔步入这境地。可那傻孩子只见满眼繁华,哪里知道乱世的险恶。

  悲伤的时候,云漪总躲在浴室里,只有这小小空间才是隐秘安全的地方。

  外面似乎有动静,想必是陈太又来看她。

  云漪不出声,将水流开得更大,厌恶那无处不在的耳目。

  又过了良久,直洗得手脚都发软,云漪这才关了水,擦gān头发,随便披了件浴袍在身上。

  推开浴室门的刹那,云漪一呆,眼前竟黑蒙蒙一片,窗帘却拉开了,透进微弱亮光。

  窗外雨还未歇,打在窗玻璃上沙沙作响……方才进浴室之前,分明开了灯。

  刹那间遍体生寒,云漪想也未想,立刻扑向chuáng头,摸到枕下的匕首。

  抽刀的刹那,寒光亮起,刀身映出身后一个隐隐黑影。

  云漪猛然回身,举刀刺下!

  第十二记长夜厮守

  刀光划破黑暗,朝那黑影当胸刺落。

  刀锋只差寸许刺到,云漪腕上骤然一痛,被他紧紧钳制住,高大黑影近在眼前,将她整个人罩住。熟悉的男子气息bī近,带着若有若无的烟糙香和莫名温暖的味道。

  “下手这么狠?”他翻腕一带,轻松缴去她凶器。

  映了窗外微弱光亮,刃身寒芒在他手中一闪即敛,瞬间映上那英武眉目。

  昏暗之中,他一双眼睛格外锐利,雪光似的将她dòng穿。

  “是你……”云漪身子一软,被他伸臂揽住,顺势带入怀中。贴上他健硕胸膛,云漪终于缓过神来,悬在嗓子眼的一口气重重喘出,惊魂未定地望了他,只是急促喘息。

  霍仲亨抛下匕首,一摸她额头,触手都是冷汗。

  “怎么怕成这样,早知不来吓你了。”他笑起来,揽住她在chuáng边坐下,云漪立刻挣起来,急急要去开灯。霍仲亨将她拽回身边,察觉她仍在簌簌发抖,甚至比刚才抖得更厉害。

  她连身后是谁都没看清,第一反应便是抽刀,下手即是致命之处。假如今晚不是他,而是陈太或别人误入房间,势必已出人命。换作任何一个寻常人,就算胆大警觉,也不应是这样的反应。何况,她还在枕头底下随时压着匕首……霍仲亨凝视眼前女子,她也正定定望住自己,身姿紧绷戒备,似一只面对猎人的母豹。

  云漪遍体冷汗,手脚都已绵软。

  他的目光为什么这样亮、这样利,似两把锥子将她钉在原地……他怀疑了,必定是怀疑了!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对方神色,沉默对峙不过数秒,对云漪却是太久。

  他抬手抚上她脸颊,沿下巴滑至颈项,掌心握枪多年磨出的粗茧摩挲在她细嫩肌肤,竟带起颤栗的快感。然而她知道,此刻只需稍一用力,他便能立刻扭断她脖子。

  这双手,曾经为她温柔拭去血污肮脏的手,是否也会毫不犹豫地掐下来?

  云漪仰首望住他,微微喘息,喉咙里带出啜泣般细弱声音。

  窗外微光映出她朦胧面容妖娆如谜,神色无助却如稚弱孩童。

  “你在怕什么?”他bī视她。

  “我怕的东西很多。”云漪脱口而出,眼底脆弱不加遮掩。

  “包括我?”他迫近她,迫得她无法呼吸。

  “是。”上一瞬她已想到如何遮掩过去,然而下一瞬,仍是心甘qíng愿地说出真话。

  暗影笼在彼此脸上,只听见各自的呼吸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云漪颈上蓦地一紧,下巴被他重重捏起,来不及抵挡和思索,已陷入他火热的掠夺,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他吮住她的唇,薄唇柔软而轻柔,含住她冰凉颤抖的唇瓣深深吮吸,唇舌相迫,令她惊惶的舌尖走投无路,被他紧紧抵住,不容躲闪。

  喘息里jiāo缠,战栗里沉溺……神志被袭夺一空,云漪缓缓阖上眼,任由自己在眩晕中飞堕,再也想不起来,想不起挑逗和技巧,想不起危险与疑虑,只觉醉人温暖,甘愿就此沉沦,抵死缠绵。他将她抵在chuáng头,两人渐渐滑至柔软枕上,她的长发丝丝缕缕绕在他指间,浴袍已敞开,露出大片雪白肌肤,耳鬓浮动浴后幽香。qíng迷意动间,云漪喘息渐急,身子却也颤抖得越发厉害,在他怀抱中渐渐蜷缩,身子不由自主地紧绷。

  他要她,终究是要她的……云漪想笑,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十八岁之后,再没有男人碰触过她的身体,关于爱yù的印象只有屈rǔ麻木,唯一的美好只是那初恋的异国少年,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子。此后便师承专人的调教,学会迷惑男子,令他们臣服颠倒,却永远尝不到ròuyù的甜头,悬在那一线处,万般遐想,不得遂愿。

  直至遇上他,便似中了魔,教她在午夜里一次次醒转,整夜再难入眠……她已是一个女人,成熟饱满如七月芳桃的女人。在那些夜晚,她也曾不可遏制地想念他温暖掌心、有力臂弯,也曾暗暗用手指描过自己唇瓣,想象那是他坚毅的薄唇。

  然而他放开了她,正当意乱qíng迷之际,却停下唇齿的纠缠。霍仲亨低叹一声,在她额头印下浅吻,揽了她静静躺在chuáng上。云漪身子一动,却被他按住,“别走开,陪着我。”

  他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侧过脸来静静看她。昏暗里看不清他眉目神色,只觉那目光深幽如潭,似要将她溺毙在其中。云漪一时茫然,恍恍惚惚挣开他,便要起身去开灯。

  “不用开灯……”他坐起身来,身形语声隐隐透出疲惫,似yù说什么,却又沉默。

  云漪怔怔看他,心中突然有些发慌,见惯平日从容潇洒的霍仲亨,陡然觉得眼前换了一个人——仅仅一周不见,这落寞的、疲惫的、需要借着黑暗来隐藏自己的男人,是他吗?

  云漪背抵了妆台,一时手足无措,惊觉自己竟不会表达关心的话,从来没有发自真心地在意过哪个男人,踌躇半晌只弱声问,“很累吗?”

  霍仲亨只是缄默,起身走到窗前,也不回答。

  云漪看着他背影,觉出拒人千里的孤峭,其实他并不需要她吧……一时间心下寥落,云漪默然转身退开,软声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甫一转身,却听他淡淡开口,“我的夫人过世了。”

  云漪一呆,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是他远在家中的元配妻子……她该说什么,一个qíng妇,该对她恩客的发妻过世表达遗憾、哀伤还是什么?

  “那么,给你倒酒。”云漪平静地转身,步向酒柜,语声淡柔,“喝一点酒,悲伤会好些。”

  她打开酒柜旁的壁灯,拿起白兰地倒进两只杯子,浅碧色的壁灯光芒将酒的颜色映得似毒药般幽绿。云漪端起一杯,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大口,却听他说,“我并不感到悲伤。”

  “甚至,想不起她长什么模样。”霍仲亨自嘲地笑笑,在窗前摇椅中颓然坐下,意态落寞。

  云漪端了酒杯走到他跟前,屈膝跪坐地毯上,靠在他膝边,“可你看上去很难过。”

  霍仲亨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她十五岁嫁给我,成婚两个月,我便去了北平……那年我十七岁。”他沉默,云漪便叹息接口,“从此一别,郎心似海,妾心成灰?”

  “那是戏文。”霍仲亨垂下手,缓缓抚过她头发,“北平那会儿还是北京,我雄心万丈去赴功名,踏上天子地,便将家中琐事都抛在脑后,浑然忘了自己已经娶亲。接到第一封家书,却是家母写来报喜,告知我即将做父亲。”

  他第一次同她提到家中妻儿,云漪默然垂眸,分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官宦之家多早婚,他那么早娶亲生子也是平常。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自己还是半大孩子,如何懂得为人父的责任。霍仲亨似知道她心中想什么,苦笑了下,“那时也不觉有何可喜,倒是惊了我一跳,大感不可思议。”

  “之后呢?”云漪仰头问道。

  “之后,又过了两年我方回家,子谦已会走路说话。”霍仲亨摇头笑笑。

  子谦,他的儿子叫子谦,算来年头也该有十七岁了,比念乔还大呢。云漪低了头,不愿被他看见自己的神qíng。他也不在意,径直说道,“一晃许多年,我长年在外,即便节年回家,同她也是相对无话。她从不问我做些什么,早年知道我在外面有人还劝我正经纳妾,往后也不再提了。子谦成年后,便外出念书,她一个人住在北平,若没有家信来,我也记不起还有那么一个人。”

  云漪怅然想,一个贤良的旧式女子,注定要化在男人身后粉白无光的背景里,才好衬出他的光彩万丈来。如同妈妈从前尝试过的那样,只是她失败了。所幸,自己不必如此。

  霍仲亨又一次沉默,不再说下去,她也猜得到,往后并无什么可说,不过是一场病来了,她便静静死去了,没有丈夫儿子在身边,一个人悄然离开,自始至终没有给他添一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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