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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_寐语者【三部完结】(35)

  她答应他的赌约,答应上庭来做证,原来是早已抱定了主意,借这机会掀出那藏在暗处的人。她以德报怨替他开脱遮掩,无非是想将他推向霍仲亨。这般的处心积虑,这般的不管不顾,连生死也做了赌注,仅仅就为一个霍仲亨——薛晋铭只能笑,笑自己机关算尽、枉作小人,如今进退都是一场空。

  一时间整个儿乱了套,事态变化全然脱离了控制,八名调查委员面面相觑,方继侥恨得脸色发青,豆大汗珠滚下脸颊也不觉察。

  原来这女人脚踩两头,暗中替薛霍二人搭了桥,实则要对付的是他。好一个薛晋铭,难怪处处透出古怪,原来打的是这番主意,只怕想得也太天真了!方继侥眯起眼,松垮的眼泡越发让两眼细眯成一线,眼fèng里却有冷芒一闪而过。他转头冷冷一瞥薛晋铭,却见他直勾勾望着那女人,只是笑,笑得异样奇诡。反观此时的最大赢家,最该发笑的人,却没有半丝笑容——霍仲亨非但笑不出来,反而铁青了脸,蹙眉沉默,赵主任连问两遍的问话都不曾听见。

  她就从容自若地站在那里,微仰了下巴,唇角噙一丝笑意,看也不看他一眼。

  明知他不信任她,她便以决绝回敬他的猜疑;他预想到她的背叛,她便报之以不容回绝的坚持,偏要他承认她,站到她身边来,与她共同进退。他就知道,这刁钻的女人从不肯吃亏,连谁多爱谁几分也要讨价还价,任人摆布绝不是她的做派。旁人将她作为刺向霍仲亨的矛,她却变作他的盾,转身迎上身后刀刃,拼却微末之力搅翻这重重机关;如此不计后果、不惜代价,怕是将一切都豁了出去。

  霍仲亨想笑,心中几番牵动,偏偏笑不出来。

  早已下定决心原谅她,即便她做出再绝qíng之举,他都不在乎。不管她曾经为谁卖命,如今受谁cao纵,只要将她抓回手里,她还是他霍仲亨的女人。可她此刻的举动,已全然不管不顾,一反往常的周密谨慎,举止说话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令霍仲亨心中蓦然生出不祥之感。

  “督军!”赵主任发了急,陡然提高声音,第三次重复问题,“请回答卢委员的提问,第一个问题是否属实?”霍仲亨总算注意到有人向他提出质询,大概已连问了两遍,令赵主任不得不出声提醒。见他回头,卢委员再一次问道:“沈念卿受你派遣一说,是否属实?”

  霍仲亨眉头一蹙,不耐烦道:“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完再说。”

  卢委员僵住,见赵主任不置可否,只好继续问下去,“诽谤案中,诬告政府的密函来源据说是有人暗中提供,请问您事先是否知qíng,是否清楚系何人所为,可曾考虑过阻止此事?”这问题来得毒辣,赵主任刚要开口揭过,却听霍仲亨朗声笑了,“霍某身为军人,属下行事也属军务,行为正当与否自有军事法庭来过问,轮不到在这里摊开了说。你身为调查委员,不思督察行政,反来gān涉军事,实乃大谬!”

  众委员愕然失色,未料到霍仲亨如此qiáng硬,质询委员反被他当场斥责。赵主任不失时机来打圆场,“督军所言极是,政务与军务本该分立,只是此番调查事关重大,务必请督军给予协助。”他话音未落,便听身旁方继侥失声大笑起来,仿若听见了最滑稽不过的笑话。

  “原来今日请出督军,只为了协助?”方继侥笑得一团和气,目光如针似芒,“这可好哇,撇得好gān净,既然正主儿都不在了,这质询会我看就做做样子得了?”赵主任拍了桌子便要发作,霍仲亨却毫不客气地笑道:“有你在,自然跑不了正主儿。”

  看这二人是刀剑出鞘,不分生死不罢休,只怕委员会也要压不住了。赵主任暗自心惊,忙咳嗽一声,肃容叩了叩桌面,“证人一面之词还需进一步审查,沈念卿,你所做证词关系重大,是非曲直来不得半点虚妄,想清楚再签字!”

  书记官执了簿笔上前,递到沈念卿跟前,然而她垂手不接,也不说话。书记官催促的声音恍恍惚惚听在耳中,念卿竭力想要抬起手来,却觉身子半分不听使唤,费尽全力终于抬起了几分,却怎么也抓不住那支笔……霍仲亨蹙眉定定看她,见她迟缓地抬了手,一点点靠近那支笔,手腕竟不住颤抖,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对了。霍仲亨猛地起身,来不及迈步已见念卿身子一晃,软倒下去。

  满堂哗然,只见霍督军仓猝起身,险些掀翻了桌子。

  坐在近侧的薛晋铭却已抢先奔到沈念卿身旁,俯身将她抱了起来。赵主任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霍仲亨,“不可冲动!”

  然而方继侥的反应却比任何人都快,仿佛早有准备,就等着这一刻——不待赵主任发话,他已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将桌子重重一拍,“维持庭上秩序!”随他话音落地,左右侧门从外打开,两列整装佩枪的警卫齐刷刷奔进大厅,脚步整齐,行动迅速,显然早已预备在外头了。顷刻生变,满座都惊得呆了,只听赵主任惊怒呵斥,“方省长,这是什么意思?”

  方继侥的神色已全然变了,似瞬间换上另一张脸孔,细密笑纹底下透出满满的倨傲,“乱什么乱,都给我坐回去,谁也不许妄动!”他此刻已全然不再理会赵主任,只将目光斜斜睃向霍仲亨,话却是说给薛晋铭听的。

  “证人关系重大,需立刻送医急救。”赵主任厉声质问方继侥,“你阻挠证人送医,难道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当众灭口?”方继侥眼皮一翻,“证词还未签字生效,真伪尚无定论,赵主任就想一句话定了方某的罪吗?”

  念卿被薛晋铭紧紧搂着,身体已麻痹无力,连转动一下脖子也不能……可最后一分神志还在,依稀听见方继侥的话,似一盆冰水淋在头顶。难道拼却了所有,好容易走到这步,却要在他眼前功亏一篑?

  “别怕,我在这里。”薛晋铭搂紧了怀里苍白的人儿,却见她睁着失神的眼睛,焦灼而艰难地望向身侧。他以为她在找霍仲亨,可顺着她目光看去,却是呆立在一旁的书记官。她一额都是汗,垂落身侧的手竭力想要抬起,嘴唇微颤,依稀是在说“笔”。

  薛晋铭伸手将笔拾起,示意书记官上前。

  白纸黑字便在眼前,她手指却已不能动弹。

  他叹一口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手把手执笔,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沈念卿”三字。

  指尖jiāo叠,掌心的温暖点点透进,庭上诸般喧哗都远去,这一刻只与她耳鬓厮磨。

  赵主任被方继侥顶得无言以对,再看看身后装备jīng良、训练有素的警卫,便已全都明白了——难怪方继侥有恃无恐,单看这一色的日造枪械,便知背后是谁在做他的qiáng援。薛方两家已经联姻,薛晋铭自然是他盟友,虽是小小警备厅长,却控制着城中各处机要。

  赵主任暗一咬牙,心下后悔不迭。当日是他力劝霍仲亨不可动武,劝他相信内阁,切不可授人以柄。眼下看来,他是全然错了,这世道已是武夫当国,谁抓住枪杆子谁便是赢家。然而如今悔之晚矣,霍仲亨的部队分驻三省,离本城最近的驻军也在远郊,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怕今日是要折在此地了!唯一的希望,只看能否凭着委员会的面子,暂且压他一压,好歹还有内阁在后头……赵主任这里急出满头冷汗,霍仲亨却是一声冷笑,对眼前变故竟是视若无睹,依然迈步朝那女子走去。

  “督军想做什么?”方继侥一步挡在他面前,满脸堆笑,故意瞪圆了眼睛,“难道还需鄙人再说一遍?即便督军怜花心切,总还是要顾及一下大局吧?”方继侥凑近霍仲亨,满怀快意地期待着对手bào跳如雷。然而冷不丁喉头一紧,竟被霍仲亨揪住领口,单手提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肥背粗腰的方继侥竟似个毫无反抗力的孩童,被拎得踮起足尖,脸色紫涨。“滚!”霍仲亨面无表qíng,唇间只吐出一个字,扬手便将他撂出三步开外,扑通坐倒在地。

  所有人瞠目结舌,直到方继侥扶腰爬起,声嘶力竭地吼叫,“逮捕他!给我逮捕他!”两侧警卫这才回过神来,端了枪冲上庭前,却听薛晋铭抬头喝道,“站住。”

  顶头长官的号令比省长的威望有力,警卫们原地立定,不再踏前一步。

  霍仲亨与薛晋铭相隔不过两步,四道目光相jiāo,虚空里似有金铁声划过……隔在两人之间的,却是陷入半昏迷的念卿,整个人似一株枯萎的兰糙,斜倚在薛晋铭臂弯,长发如瀑垂落。

  方继侥急了,一把夺过身旁警卫的佩枪,对准了霍仲亨,“晋铭,还不动手!”

  霍仲亨回头,笑容里流露匪夷所思的神qíng,“你想同我动武?”

  随他话音落地,竟有一种声音由远而近传来,隐隐震地有声,仿佛有什么逐渐bī近。起初人人皆被庭上变故震撼,大多不曾注意到外头动静,只有极少人细心察觉到了……不知是谁最先探头看向窗外,猛一声惊呼自庭下响起,“是军队!”

  这一声喊,骇得众人心惊ròu跳,坐在外侧的立时扑向窗边,不看不打紧,这一放眼看去——议政厅外广场上,黑压压都是军队!后头军车隆隆而至,枪pào架设森严,四下里荷枪实弹的士兵,穿一色深灰制服,整齐划一的步伐震动地面,似cháo水般bī近大门。

  有反应敏捷的已惊跳了起来,诸人再顾不得什么庭上秩序,乱纷纷慌作了一团。

  方继侥倒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瞪了霍仲亨,怎么可能有军队,进出本省的通路都已被封闭,军队绝不可能从天而降!警备厅早早将他监视了起来,连日里只见他醉心风月,根本不曾调遣过军队……这绝不可能,一定是他使诈!

  枪声骤响,方继侥朝天鸣枪,镇住底下场面,朝薛晋铭和左右警卫吼道:“还愣着gān什么,把人通通给我抓起来!”左右警卫迟疑,有人还在等待薛晋铭号令,有人终于端起了枪,对准霍仲亨与庭上八名委员。见有人带头,其余人也喀地拉动枪栓,纷纷举枪。

  “方继侥你想造反了!”赵主任大怒,其余委员个个面如土色,有人哆哆嗦嗦打着圆场,直嚷着“冷静,大家冷静”。然而到了这一步,方继侥的bào跳已不再令赵主任担心,反而是霍仲亨让委员们骇然失色——他果真调集了军队,就在委员会抵达本省的同时,霍仲亨一面拉拢赵主任、敷衍内阁、蒙蔽方继侥的耳目,一面暗中集结军队,以不可思议的手段突破了封锁,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罗网,待得众人发觉,已然是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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