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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_寐语者【三部完结】(45)

  惠珍与美华倒抽一口冷气。

  美华已快哭了出来。

  念乔青白着脸,将嘴唇咬了又咬。

  美华扑过去摇着她的手臂,哀声道:“念乔,求求你,我们走吧……要是被我爹知道我进了警察局的班房,是要打折我腿的呀!”

  车子缓缓尾随前面的车,出了巷子,穿过前面热闹繁华的市区,往城东而去。

  姓许的军官缄默坐在副驾位置,惠珍与美华并肩坐在后排,大气不敢喘,手心里都是一把汗。念乔上了督军夫人的车,不知道现在怎样,也不知道这车子要将她们带往何处。

  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却越来越熟悉,分明是回家的路。

  惠珍心里发慌,几番鼓起勇气想问前排那军官,却被美华暗暗拉住。美华手心里汗津津的,指尖止不住发颤,两人只能紧握对方的手来壮胆。

  “林小姐,贵府就快到了。”那军官侧了头,微微一笑。

  林惠珍刹时头皮发麻,“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

  军官一笑,“不但你住这里,念乔小姐也是住这里的,对吗?”

  惠珍失控地扑到前排,“你们一直监视她?监视我家?不,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家里人并不知道她是……她是你们夫人的妹妹,他们是无辜的!”

  原来家早已被他们找到,一切都在人家的监视中,惠珍心中又怕又怒,声音也发抖了。

  后视镜里,那军官抬眼看她,神色莫测地笑笑,“若没有夫人暗中保护,你们的麻烦不只今夜这一次。”

  惠珍悚然哑了,那军官也转过头去,再不言语。

  车子在门前停下,院子里还亮着灯光,一定是管家还在等她们回家……惠珍喉头一哽,陡然觉出有家可回,有一盏灯火可挂念的好,眼泪几yù冲上眼眶。

  军官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欠身道:“请下车。”

  惠珍默然看了身旁的美华,美华孤零零瑟缩在后座一角。

  昏huáng路灯下,军官朝惠珍和美华一笑,目光犀利,“两位是念乔小姐的朋友,许某自会多加关注。夫人说,念乔小姐年轻,难免识人不慎,只要不是行差踏错,多jiāo些朋友倒也没有关系。”

  惠珍心头一寒,“多谢霍夫人的警告。”

  督军府,华灯通明,守卫森严。

  甫一踏进大厅就有管家仆妇簇拥上来,为二人宽去大衣。

  霍沈念卿褪下银狐裘大衣,从管家萍姐手中接过薄绒半袖外套披上,垂流苏的长缎带随手束在腰间,语声里带了倦意,“霖霖[2]睡了吗?”萍姐忙回道:“大小姐闹了一晚,好容易才哄着睡下了。”

  萍姐望向她身后一脸孤冷的念乔,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问候请安。夫人好似忘了念乔小姐还在身边,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不吩咐人侍候。萍姐寻思着问:“厨房里参汤炖好了,要现在盛上来吗?”

  夫人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径自迈上楼梯,淡淡道:“念乔,跟我上来。”

  “你要说什么就说,我既然跟你来了,倒要听听霍夫人有什么指教。”念乔昂起头,硬声答道。

  萍姐听得心口凉气直冒,这位姑奶奶,好久不露面,一回来又闹上了。

  念卿自楼梯上回身,雪白手臂搭了乌木栏杆,微微蹙了眉,“霖霖睡了,别在夜里闹。”

  霖霖……

  那是她的侄女,姐姐的女儿,生下来已大半年了,还从未见过她这个小姨。想来一定是个粉粉团团,极可爱的孩子。念乔怔怔的,心里软了下去,默然跟着念卿上了二楼西侧的客房。

  房里铺了厚绒地毯,水晶吊灯光影婆娑,壁炉里火光虽微弱,却烘得一室温暖如chūn。

  仆人退出去,悄然带上房门。

  “霍夫人有什么吩咐?”念乔冷冷站在门口,不肯再走近半步。

  念卿走到壁炉前,背向而立,只是烘手取暖,对念乔的话全无反应。

  她侧身在壁炉前的靠椅坐下,目光微垂,望了火光出神。

  这个样子的沈念卿,和人前仪态万方的霍夫人,倒又不像是一个人了,像是记忆昔日同住在小阁楼里的姐姐又回来了……仿佛是火光,微微刺痛了念乔的眼睛,一时酸涩。

  “这里没有霍夫人,只有你的姐姐。”念卿笑了一笑,眼角有落寞倦色。

  念乔别过脸,不愿看她,“我曾经有过姐姐,可她早已变了,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吗?”念卿抬起目光,眼神戚然,“我为何不能变,难道合该一世恓恓惶惶,身不由己为人卖命,就不能像如今,正大光明地为人妻母?”

  “正大光明?你的正大光明,就是攀附权贵,将恩人、朋友和亲人全都背弃?为了这个霍夫人的名头,哪怕手上沾染他人的血,哪怕在人家正室的牌位前下跪认小?”

  念卿一动不动听着,面无表qíng,只是脸色渐渐苍白。

  从外人口中听到这般讥讽,算不得什么,从唯一亲人的口中听到,却是真正羞rǔ。

  念乔也僵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可为时已晚。

  火光映照下,念卿脸色雪白,瞳孔中似幽幽燃着两簇火焰,“我嫁给怎样的人,给他做妻还是做妾,那是我的事,不必你来教训;谁是恩人,谁是小人,却是你,至今还在糊涂。程以哲的真面目,你是看不清,还是不肯看清?”

  从霍沈念卿口中说出这个名字,这个竭力淡忘的名字,再次令念乔心口一痛。

  怎么敢忘,哪怕世人全都忘了他,唯独还有她念乔记得,记得他的好,他的冤屈。

  哪怕他欠了她一份qíng,毁了她一纸约,她也终究不忍怨怪。

  因为,是他被人亏负伤害在先,是另一个无qíng无义的人将他的心凌迟得破碎。

  那便是她的姐姐,是眼前口口声声还在污蔑他为小人的督军夫人。

  念乔退了一步,惨淡笑道:“好,好,你的爱qíng便是高贵无私,光明正大,别的人全是卑鄙无耻的小人,都是旁人亏欠你,你从来不曾负人!”

  “我负了谁?”念卿不怒反笑,眉梢冷冷斜挑向鬓角,“就算天下人,都可说我沈念卿薄qíng寡义,念乔,扪心自问……我可有半点对你不起?”

  念乔一窒,眼前掠过一幕幕往事——

  久别归来的姐姐站在纷飞落叶中,绕着旧围巾,抛下手中皮箱,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向她张开双臂;报馆楼下,姐姐领了第一份薪水,牵了她的手飞快奔过两条大街,昂头推开白俄人的糖果店玻璃门;戏院外的雨夜里,姐姐捧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冒雨跑回来,塞进她手里……眼前之人是她的姐姐,是曾百般温柔照料过她的姐姐,是她怎样也摆脱不了的亲缘,这个事实如火星灼烫在她皮肤上。念乔倔qiáng昂头,含泪与念卿对视,“我们原本好好的,都是你毁了一切,你只顾自己荣华富贵,从没尊重过我的感受!”

  “荣华富贵?”念卿霍然站起,似一只盛怒的母豹,目光闪闪慑人。

  念乔咬着唇,不甘示弱地瞪视她。

  “在你眼中,我走到如今,便是为了荣华富贵?”念卿怒极反笑,笑出了眉梢眼底冷冷的锋芒。

  念乔喉头一滚,讥诮地扬起下巴,“哦,你是为了爱qíng,为了那个独裁军阀刽子手的高尚爱qíng!换了别人就是戏子与恩客,只有你们是风尘遇知音,英雄美人多么làng漫……”

  “收回你的话。”念卿冷冷截住她的讥笑,眉睫间,尽覆上霜色。

  “收回哪个字?戏子么,恩客么……”念乔尖刻地笑,瞧见念卿qiáng抑怒意,垂在身侧的手已握紧,越发起了挑衅的快意,“怎么,想打我?你凭什么,这世上除了父母,没人有资格对我动手,除非霍夫人你又想仗势欺人。”

  念乔越说越痛快,胸口怨气尽吐,出口如刀,“除了独裁bào力,仗势欺人,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姓霍的已经仗着权势害了程大哥,有本事就再逮捕我!我就是要参加演讲,参加集会,就是要像程大哥一样,这才是光明正大做人,而不是嫁给权贵做小老婆!”

  耳边脆响,脸颊火辣辣剧痛。

  念卿反手一掌,重重掴了下来。

  念乔被掴得一歪身倒在沙发里,眼冒金星,半边脸上剧痛。

  一室死寂,只有壁炉里木材燃烧的轻响。

  念乔捂上已经红肿的白皙脸颊,泪珠如断线珠子般滚落,嘶声哽咽,“沈念卿,你真不该回来找我,就让我在孤儿院过一辈子,好过现在。”

  火光烈烈照着念卿苍白的脸,映出眼底失望伤心到了极处的惨淡。

  窗外传来汽车驶近的声音,院子里卫兵急促的奔跑声响起,整齐划一的立定声里,铁门轧轧开启。念卿望向窗外,脸上有橘huáng车灯的光影掠过——是他回来了。

  念卿一言不发,按了桌上的召唤铃,铃声响了两遍,楼梯上脚步声窸窣传来,管家和仆从恭敬站在门口。念卿起身,理了理鬓发,从念乔身边走过,仿佛再也看不见她的存在,淡淡吩咐道:“把这房间锁了。”

  “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念乔愤怒地想冲过去,却被仆妇死死挡住,眼看着念卿转身而去。萍姐利索地将门带上,隔了门好言好语地说:“念乔小姐先歇一觉吧。”

  念乔知道无从反抗,颓然背靠着墙壁,只是冷笑。

  走廊另一头的婴儿房里传出细细的哭声。

  房里粉红小chuáng上的婴孩哭着醒来,举起胖乎乎的小手,乌溜大眼转来转去,在chuáng边寻找着母亲的身影,任凭保姆怎样拍哄也不罢休。

  门推开,念卿匆匆奔进来,叫了一声“霖霖”,婴孩立时不哭了,扭头朝她声音的方向瞪大眼睛看去。

  “妈妈在这里。”念卿俯下身,微笑着将婴儿抱起。

  粉团似的小女孩破泣为笑,抬起小手揉眼睛,脸颊哭得红扑扑,乌黑头发,晶亮大眼,睫毛绒绒密密,活似个洋娃娃。被母亲抱在怀里后,小女孩安静了,将脸在母亲颈窝里蹭了又蹭,嘴里嘟嘟哝哝,发出含混音节。念卿拍抚着女儿后背,吻了她柔软脸颊,柔声笑,“霖霖,你看,是谁回家了……”

  霖霖扭头往外张望,胖乎乎小手挥舞,咿咿呀呀说着自己才懂的话。

  念卿抱了她想要迎下楼去,刚走到楼梯口,便听见军靴噔噔踏上楼来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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