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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_寐语者【三部完结】(85)

  霍仲亨朗声笑,“风波算什么,古人云,人海阔,何日不风波!这些人言褒贬都是浮云,兴许区区几十载后,已无人记得你我。”

  念卿心中震动,抬起头来,只见皓月素光,千古如斯。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浮世虚华梦,千秋身后名,旁人穷尽所能的追逐,却从来不曾入得他的眼。世间能令她阅尽红尘,而仍心醉神驰的,也唯有这一个心怀天下的霍仲亨。

  废督之功,她岂能不明白,只是这样一来他便要只身与众人为敌。废督裁军之后,他辛苦半生打下的基业也必然受损。于公,她当敬佩支持;于私,她却是万般忧虑。

  “你不要担心,我自有我的分寸。”霍仲亨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些,给她无声的安抚。她抬眸深深看他,眉弯唇角带起一丝浅笑,“也好,我倒真希望你明日就能挂剑封印,解甲还家,陪我养花弄糙,做个太平闲人。”

  霍仲亨笑起来,“我就这么无用,只能种种田、养养花?”

  念卿笑嗔,“不然你还想做什么,落糙为寇或是含饴弄孙?”

  霍仲亨骇然,一面笑一面摇头。

  念卿明眸转睐,“子谦这岁数,若在乡下早已娶亲,等过两年可不是真要给你抱回孙子来?”

  “这……”霍仲亨闻言一呆,脸色变得十分古怪尴尬,似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关于子谦与夏家姑娘的事,到底要不要说给他知道呢?念卿心下踌躇片刻,终是觉得这件事还是由子谦自己来处理较好,况且他明日有大事在即,这时也没有心思管这些儿女琐事。

  “对了……”念卿蓦然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话到唇边却又迟疑。

  他挑一挑眉,静等她说出来。

  念卿垂下目光,“晋铭明日一早就到了。”

  “哦,这好极了。”霍仲亨淡淡一笑,“他来看望徐胡梦蝶,是吗,你好好款待他,他若不喜欢回薛家便住到这里来,我也正好有许多事想同他谈。”

  “嗯。”念卿如释重负,笑着颔首。

  “你在紧张什么?”霍仲亨勾起唇角看她。

  “我哪有紧张……”念卿一怔,话一出口自己却也觉出不自在,不觉哑然而笑。

  “傻丫头。”霍仲亨笑着拍了拍她脸颊,“你想太多了。”

  月已中天,露湿碧苔。二人相携穿过中庭,默默无话,无声却胜有声。霍仲亨低了头若有所思,似在想着什么,半晌喃喃自语道:“我竟已老到要抱孙子了?”

  念卿伏在他肩上笑不可抑,这越发令他懊恼起来,一脸认真地问她:“念卿,我很老吗?”

  念卿咬唇而笑,在他耳畔轻声呵暖,“你老得依然令我吃不消。”

  他一怔,未料到她敢如此大胆撩拨,一时心猿意马,心恨恨地难以自持。

  “你这坏东西。”他瞪她。

  她笑,狡黠如狐地闪身便要躲开。

  他二话不说将她拽回,便在那廊柱背后将她抵住,肆意袭吻下去。

  注:此处借用民国时期的废督裁军背景,qíng节人物则是虚构,对真实历史人物没有影she,也全无关联。

  第二十九记蝴蝶梦·鲲鹏志

  夜里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chūn雷滚过屋檐,帘外雨骤风急。许久未曾睡得如今晚一般酣沉,直至电话铃响到三遍,念卿才蓦然惊醒,探身看时霍仲亨已开了灯,起身将电话接起。他只听了片刻,说一声“知道了”,便将电话挂断。念卿心里揪紧,不知又发生什么大事,他却俯身握住她的手,“医院说胡梦蝶病势转急,正在抢救。”

  念卿惊跳起来,“梦蝶?我今晨去看她不是还好好的,怎会突然转急?”为什么偏偏是在此时,辛苦挨到这个时候,在她等的人即将赶到之前,却要等不及了。念卿心神纷乱,匆匆披衣起身,也来不及梳妆,急急便奔下楼。霍仲亨已吩咐备好车,陪她一同赶去医院,路上紧握了她的手,安慰她人事已尽,且听天命。

  “有什么天命,老天若有眼,为什么如此不公?”念卿哽咽了语声,“梦蝶她实在太凄凉……老天为何总要折磨这些可怜人,连一点微末指望都不肯给她!”霍仲亨默然将她拥紧,觉察到她簌簌发抖,便用自己大衣将她裹住。她伏在他胸前,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只觉这是世间唯一安稳庇佑之地。一时间紧扣了他的手,不敢松开半分。

  医院里灯火通明,胡梦蝶的病房已不许进入,医生在里头抢救,护士匆忙进出,白色身影在深夜灯光下影影绰绰,晃得人心惊。霍仲亨已经派出人去车站,只待薛晋铭一到便即刻接他过来……壁钟一点点滑过,长夜渐逝,护士进出病房间神色凝重,压在人心上的不祥之感越来越重。廊下灯光昏huáng,照着窗前念卿憔悴容颜。窗外雨仍未停,天色却蒙蒙发白,不觉已是凌晨时分。霍仲亨走到她身后,将她轻轻揽了,“天都亮了,你也歇一歇吧。”

  “你要走吗?”念卿回过神来,蓦地将他衣袖拽住,切切地望住他。

  “我今日还有要紧事,这里会留人陪你,你不要太担心……薛晋铭也该赶到了,她应能等到他的。”霍仲亨将她冰冷手指攒在掌心暖了暖。她抓住他的手,一时间心慌意乱,脱口道:“你不要去,我不要你再做这些事,你哪里都不要去……我们回家去好不好,仲亨,好不好?”

  他蹙起眉,“念卿,不要傻。”

  念卿哀哀地望住他,“仲亨……我很怕,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担惊害怕!”他看着她,没有言语,只是沉沉叹了一声。

  身后传来大夫的语声,“夫人——”

  胡梦蝶病房的门打开,主治大夫站在门边,一头大汗地摘下口罩,似有话同她讲。念卿望向病房,又回头看仲亨,想要去看梦蝶却又抓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霍仲亨笑了笑,替她掠起鬓旁散发,“我又不是去冲锋陷阵,有什么好害怕。”他将手轻轻抽出,在她后背拍了拍,“去吧,去陪陪她。”

  念卿看着他转身掉头而去,大步走得匆匆,似乎将她的神魂也抽去一并带走。大夫看着神容憔悴的霍夫人,有些艰难地开口,“夫人,我们已尽全力施救。”

  念卿静了一刻,缓缓问:“你是说,她已不能好了?”

  大夫点了点头,“药力已不起作用,恐怕随时都会挺不过去。假如病人还有心愿未了,我可以为她注sheqiáng心剂,令她能多撑一时,但也只是一时的事……”

  雨水溅落窗沿,灰白天际被雨云压得很低。念卿转头看向壁上挂钟,出神地看了一阵,方才轻声道:“好,多谢你。”大夫默默将病房的门推开一线,屏风已撤去,躺在雪白chuáng单下的胡梦蝶消瘦苍白,脸上血色褪尽,浓密黑发衬在脸侧……她一动不动,看似睡得平静,却在念卿走近时,微微睁开眼来对她笑了一笑。

  念卿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天已亮了,他就要到了。”

  胡梦蝶脸上泛起异样红晕,长长睫毛扑扇,真如栖留在脸上的蝴蝶一般。她睁眼定定望着念卿,目光温柔,良久微弱一笑,“他们叫你‘中国夜莺’,他是不是也爱听你唱歌?”她说出这句话来,竟没有喘息断续,目光也更有神了些。念卿心下凄恻,只怕这已是回光返照之象,便握紧她的手,轻轻笑道:“我许久没有唱过了,要不要唱一段曲子给你听,你爱听什么?”

  胡梦蝶目光如水,痴痴道:“银chuáng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

  这是饮水词中一阕《虞美人》。

  “银chuáng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柔婉低回歌声如清泉涓流,一字字,一声声,道出惆怅qíng愫,“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yīn,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胡梦蝶含笑听着,秀眸似合未合,恍然有痴醉之色。

  “那时候他总爱缠着我唱曲给他听,我唱得也不好,他却听得十分高兴……最爱听便是这十年踪迹十年心……他才那么一点儿岁数,哪里懂得是什么意思……如今算来,自他离家也……也已有十年了。”胡梦蝶曼声絮语,笑靥浅浅,脸颊泛起异样cháo红。

  念卿眼前已被泪光模糊。

  “十年又如何?”这低哑熟悉的语声自身后传来。

  念卿一惊回首,看见额发微乱、一脸奔波倦色的薛晋铭站在门边,臂上搭了大衣,目光只望着chuáng上的梦蝶,“便是再过十年,你还是那只笨得要命的小蝴蝶。”

  胡梦蝶睁开双眼,眸中异彩流转,晶莹如琉璃。他走到她身边,俯身将她扶起,紧紧拥入怀抱,“小蝶。”她如瀑黑发从他臂弯散落,身子轻软如絮,仰了脸痴痴看他,神色恬美如在极乐之境。脸颊上如霞红晕在这一瞬美到极致,只短短一瞬,那红晕便急剧转淡转黯,变为惨败的死灰颜色。她却仍笑着,断断续续道:“你说……要娶我……我没有忘……”

  “我也没有忘。”薛晋铭深深动容,目不转睛看她,喉头略微滚动。

  胡梦蝶的气息渐急渐促,嘴唇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薛晋铭目光缓缓转向念卿,在她脸上只停留了一刹,极痛楚的一刹。

  他执起胡梦蝶枯瘦的手和她一绺长发,将那发丝打个旋儿,轻轻绕在她无名指上,再以另一绺发丝绕在自己无名指间。

  他望了她,低低问:“做我的妻子,你愿意吗?”

  胡梦蝶眼中已近熄灭的光芒骤然迸出璀璨光亮,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他低头,嘴唇轻轻印上她额头。

  她合上眼,一丝醉人笑意永远停留在唇畔。

  因染有可怕的疾病,梦蝶并未停灵,次日便落葬在薛晋铭亲自为她挑选的墓地。她与薛晋铭辈分殊隔,又是弑夫的寡妇,薛家自然不会承认这个四少奶奶。胡家早已凋零,也没有什么娘家亲眷,徐家更恨她入骨。为胡梦蝶送葬的亲友只得薛晋铭与霍沈念卿。

  是日yīn雨如愁丝,绵绵铺洒天地。虽然这婚姻并无法律效力,薛晋铭仍按亡妻之礼将梦蝶庄重落葬,墓碑上也明明白白刻下“薛门胡氏梦蝶之墓”和“薛晋铭立”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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