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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_寐语者【完结】(23)

  那会儿的长江还没有污染得很厉害,夏天江水上涨,涌入浅弯,每天傍晚都有好多人游泳,水xing好的人特别多,许多小孩是在长江水里跟着爸爸扑腾长大的。

  我爸一直扬言他也是从小在江水里畅游的人,年轻时还有冬泳习惯,水xing据说是极好的。

  但我一直没有见识过,他解释说,后来工作忙,没时间了。

  我妈说,是因为他长胖了,结婚后就懒得锻炼了。

  我记得她带着一点不无惋惜的表qíng说,要不是你爸以前长得帅,身材好……

  就,就没有下文了是吧。

  总之那天爸爸突然有兴致去游泳,我太兴奋了,认为终于要一睹他畅游江河的风采。

  我亲自扛着自己的huáng色小鸭子游泳圈,爸爸妈妈手牵手,这快乐的一家就向江边出发了。

  走到江边天色已黑,路灯下的河滩上,许多人在玩耍游泳。

  爸爸说太吵闹了,他知道附近有一个安静的,水又浅的地方。

  我们信任了他,跟着他又走啊走,走到我都快没力气游泳了,妈妈也抱怨脚疼了,终于他说到了。

  眼前,是黑压压的一片无法辨认的景色,没有路灯,只有淡淡的月光。

  月光下鬼影都没有一个,果然安静。

  爸爸开心地指着脚下那一片黑影说,那是木材厂堆在这里等船来运走的大木头和竹子。

  整整齐齐堆成一堵墙一样,顶上勉qiáng是平坦的。

  他说,现在我们只要走过这堆木头,跳下去,就到了最好的一片沙滩,游泳开始了!

  说着,他一马当先,大脚板穿着拖鞋,咚咚咚踩着那些木头,冲向前方。

  我一时忘记了对黑暗的害怕,举起小鸭子游泳圈,跟在后面咚咚咚冲锋。

  只有妈妈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她在后面大喊大叫让我们停下。

  没人理她。

  爸爸已冲到了木头堆的边缘,以一个英俊的姿势,凌空跃起,笔直地跳了下去。

  我冲到木头堆边,也要跟着跳。

  但是,等等……爸爸去哪儿了?

  他不见了。

  人呢?

  我呆呆地望着脚底下一片黑暗的沙滩,真的没有爸爸英俊的身影。

  妈妈追上来揪住了我,英明断喝:“不许跳!”

  黑暗中传来爸爸心虚的声音:“不要跳,不要跳!”

  “你在哪儿?”妈妈探头寻找他。

  “我在地上……”爸爸挣扎地回答,“孩子别下来,你来帮忙把我拖出来,我一个人动不了。”

  “动不了?你摔伤了?”妈妈大惊,突然想起她带了手电筒,摸出来往下面一照。

  她一声尖叫。

  我探头往下看,天啊,爸爸只剩下半个身体了!

  只剩腰以上的半个身子杵在地上,从腿开始,另外半个身体不见了。

  要不是妈妈这时爆发出毫不留qíng的大笑,这一幕就是我童年最大的噩梦了。

  真相是这样的:

  退cháo后的沙滩被水泡软,整个成了沼泽一样的沙糊,踩上去就会下陷,如果有人特别有勇气地笔直一跳,后果就是我们眼前看见的这样了。

  最终,靠着妈妈英雄救美,老爸艰难地爬出了沙滩沼泽。

  他从腰以下都裹满黑乎乎的泥沙,腰以上是赤膊的一身白ròu,就这样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走在人群中、路灯下。拖鞋当然也丢失在沙里,找不回来了,他赤脚,一步一个湿漉漉的黑脚印,湿泥沙不断沿腿往下掉落。

  恐怖片里从岩浆中爬出的地底怪物,也是这样一边走一边全身往下掉岩浆的,和我爸的视觉效果只有颜色上微小的差异。

  我和妈妈在后面远远跟着,评论着爸爸炫酷独特的造型,欣赏着路人惊骇的目光,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那之后爸爸再也不带我去河边游泳,我们只去安全的游泳池了。

  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是小孩子和水瓶座最善于突发奇想,并认真对待那些层出不穷的怪点子。

  小孩总会向父母索要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很少要这要那,最多缠着人讲故事,会认字后就自己看书。

  第一次qiáng烈地想要一样东西,是想要一只鹰。

  那时候电视正在播一部武侠片,里面有个美丽的女坏蛋,肩膀上带着一只小鹰,很威风,她和别人打架,那只小鹰就飞来飞去啄敌人的眼睛。

  我很羡慕,梦想着自己也有这样一只鹰,天天带着去上学。

  “爸,我想要只鹰。”

  “鹰?”

  不记得当时他有没有答应,或是问过什么,按他的xing格也不耐烦多问,大概支吾了两声就不理我了。这事我也是想想而已,没真的打算弄只鹰去教室,老师一定不会很高兴。

  等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时,某天,放学回家,看见家里多了个罩着布的大家伙。

  “这是什么?”

  “笼子。里面是你喜欢的东西。揭开自己看。”

  我纳闷地靠近听了听动静,里头果真有活物。

  小心翼翼揭开黑色的罩布,定睛一看,大失所望。

  笼子里蹲着的那家伙,土头土脑,肥肥圆圆,羽毛短秃秃,看上去又丑又怂。

  “就是这只jī啊?”

  端着大茶杯悠然喝茶的老爸,嘴一撇,嘲笑我不识货。

  他说这是雏鹰。

  是他的一个朋友回山区老家,从山里猎户手中收来的,山鹰的雏鸟。

  “这么丑?”

  “它还小,长大就漂亮了。”

  “可是我们为什么会有只鹰呢?”

  “你说的,你想要一只鹰。”

  “我说过吗……”

  “不要算了,放回去。”

  “要!”

  虽然这鹰比我梦想中的丑了一点,但老爸居然记得我提过的古怪要求,真的给了我一只鹰,这件事,比真正得到一只金翅大神鹰更让我高兴。

  我们一起兴致勃勃拿切细的ròu条喂小鹰,看到这个肥jī一样的小家伙,吃ròu时弯钩小嘴刀子般利落,黑豆小眼一睁一闭,闪闪有神。吃饱了ròu,翅膀展开伸懒腰,神气活现,歪头瞪人。老爸满意地点头赞许它,有野xing。

  小鹰按一天一顿ròu条的饭量,迅速长大。

  翅膀脖子上的硬翎出来了,嘴上弯钩更锋利了,眼睛炯炯,从前的丑jī模样渐渐不见,显出一头猛禽的真容。

  我们都越来越喜爱小鹰。

  终究有一天,爸爸还是纠结不舍地和我商量,把小鹰送回山林。

  其实这也正是我心里所想的。

  我曾经悄悄掀开鸟笼的罩布,想偷窥睡觉的小鹰。

  黑暗里,那双冷冰冰的锐眼突然睁开。

  那是一双野xing的眼睛。

  任何人,只要和鹰的眼睛,这样近在咫尺地对望过一瞬,就会明白,鹰注定是翱翔在苍空之上的自由生灵,不是可以被人类圈养笼中的宠物。

  爸爸和我并没有就小鹰的问题谈论更多,但我们之间有这种默契。

  他也是小孩子心xing,或许他也曾想养一只威风的鹰,当我们真的养了,他和我一起在与小鹰朝夕相处的时时刻刻,感受一个野xing生命的成长,开始去理解这种野xing,尊重它的自由。

  小鹰长到足够大的时候,被放回了它出生的那片山林。

  我和妈妈都爱猫,爱小动物,爸爸则一副大老爷们样,很少流露对猫,对小动物的感qíng。

  有一件关于爸爸和动物的秘事,是奶奶告诉我的,说爸爸还是一个熊孩子的时候,学医生给小孩打疫苗针,拿了根竹签子,满院子追着逮人家养的小jī,逮到就拿竹签子戳一下翅膀,表示给那只小jī打针了……

  从此在我印象里,爸爸不是动物们的好朋友。

  连家里的猫咪也绕着他走。

  直到有一年寒假,我回家过年,那个冬天特别冷。

  爸爸一早去公园晨练,比平常提早回来了,在门外就高声嚷着开门。

  我开门一看,他两手吭哧吭哧地抱着一只大纸箱,满头汗。

  纸箱里传出微弱的嗷嗷声。

  我和妈妈都愣愣看他。

  他用一种“随便在路边捡了个什么”的淡定语气说,我捡了六只狗。

  六只?

  他小心翼翼像放婴儿一样把纸箱放在地上打开。

  六只还没睁眼的小狗崽,饿得乱叫乱爬。

  爸说,公园里晨练的老头儿们弄死了一只流làng狗,发现那只狗还在喂奶,就到处找,要把小狗崽找出来一起炖了,说冬天吃狗ròu大补。

  这窝小狗最后被他们循声在树丛里找到。

  爸说:“我也不跟这些人说道理,趁他们不注意,找了个纸箱,把一窝狗端起来就跑,他们还追,我一路汗流浃背跑回来的!”

  他嘿嘿嘿地笑。

  他从来也没说过他喜欢动物,路上看见别人牵着可爱的小狗也不多看一眼。

  认识了自己的爸爸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他会这样保护一窝失去了妈妈的流làng小狗。

  爸爸负责抢狗,妈妈负责铺狗窝,我负责当保姆。

  他们理直气壮地把狗窝放在我chuáng边,我拿眼药水瓶子灌好稀释的牛奶放chuáng头,夜里爬起来好几次给小狗们喂奶,听着隔壁房间里老爸香甜的鼾声,我一边喂狗一边冷得打喷嚏。毛茸茸的小狗崽在我手心里软软地拱啊拱,家里的猫咪嫉妒得在我房门外挠啊挠。

  这窝狗被我喂得肥滚滚,油光光,很快就ròu丸子似的满地乱滚。

  爸爸白天在家的时间不多,我放寒假闲在家天天带狗,可小狗们似乎对他有奇特的感qíng,和他很亲近,他一回家,狗狗们就在他脚边争先恐后地拱。我们一起给每只狗取了名字,然后依依不舍地把狗送给亲友,只留下了一只自己养。

  这是一窝狗里长得最丑的,眼睛顶着一块像被人揍过似的黑斑,小眼如豆,短腿短毛。

  它很会模仿我爸走路的神态,昂头挺胸,慢条斯理,尤其在它吃胖了之后,跟前跟后地走在我爸身边,更有一种和谐的滑稽。

  它陪伴了我们很多年,渐渐从豆丁小狗变成懒洋洋的老狗。

  老爸进进出出,这狗都会一路撒欢小跑着送他迎他,哪怕他从来不像我妈那样有耐心逗它玩,给它好吃的,但他会在下大雨时惦记院子里的狗窝够不够避风保暖,会在餐厅吃完饭后细心地把剩下的带ròu大骨头收拾gān净,拿个饭盒端着给狗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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