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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会有人来看我们吗_连城雪【完结】(3)

  “你知道,天外面是什么吗?”

  和陈染坐在一条小巷的石阶上,夜很深了,我喝了几杯,微醺,他却眼睛明亮,仰着头看了半天并不清晰的星空,又扭过头问我.

  天外面?他是说宇宙,是说坑坑洼洼的星球吗?还是什么?

  “我想知道天。”他没有等我的回答,又仰起头,靠在墙壁上,懒散却优美的动作。

  和他在一起,好像话很少,我并不是有能力和他jiāo流的人,缺知识,缺认识,缺学识。

  “你给我唱歌吧。”我叹气,抱住有些冷的膝盖。

  静了一会,陈染真的唱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歌声,陈染的歌声。透彻的,流转的,温柔的,碎碎的英文在夜里那么明亮,照亮了我的,很长很长的人生路。

  唱毕,我鼓掌,他嬉笑着说谢谢,我说我听不懂,他愣了愣,我又问有没有通俗点的,陈染沉思了一会,大模大样的开口:“一闪一闪亮晶晶…”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天上小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当那太阳落下山,大地披上黑色夜影,天上升起小星星,光辉照耀到天明…

  快乐而忧伤的歌声,好像小男孩,又不完全是,并不单纯,却又纯洁,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个纯洁的人,所以,他完美。

  我看着他笑起来,陈染伸手揉乱了我的头发,又安静的扶住我的头,纤长的手指那么有力,明媚的眼神和长长的睫毛凑过来,我的嘴唇瞬间有了温暖的触觉。

  对视,直到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漫长而温柔的吻。

  我的初吻,发生在遇见他十个小时之后,那时我脸色绯红,心脏怦怦的跳动,迷惘而又惶恐。

  天外面有什么,和人的内心深处有什么,是不是殊途同归的,我们选择了不同的方向,永远不知道答案。那么,安静的聆听他的歌声吧,什么词汇,什么旋律,并不是很重要,因为歌声会跳舞,你看过歌声跳舞吗?陈染的歌声就会跳舞,舞步踩得人生疼,却又美丽得难忘。

  回去已是天明,我疲惫的到了旅馆,站在卫生间,看镜子里有些憔悴的脸,伸着手指点过去,按在镜子里那淡粉的唇上,我好年轻。

  拉上窗帘,睡的断断续续,梦见自己变成一种奇怪的鱼,在地下水道中游来游去,因为找不到路而一直撞墙,我想是因为临走时和爸妈吵了那一架,但它依旧显得突如其来。醒了有很久没动,直到饿的难受,才爬起洗了把脸,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胡心亭!”

  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吃惊的扭头,陈染坐在一楼靠窗的红沙发上,还是黑衣,带着他的CD机。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诧异中走过去。

  他拉下耳机:“我聪明。”

  我们无聊的在街上散步,他有些沉闷,似乎在想事qíng,又似乎不开心,一会低着头,一会又看天。

  “你怎么了?”

  “没怎么。”

  “哦。”他不告诉我的那一刹那,还是有不开心流出来,对于一个突然出现在我生活里的陌生人,竟然不是因为不被信任,而更好像因为不够资格知道一些重要的迷人的秘密,十六岁的我并不会探究这种心理,如果我早一点明智…如果。

  陈染突然chuī了声口哨,引得路边的幼猫警惕的瞅他,很小很漂亮的花猫。

  他蹲了下去,小猫悄无声息的踱步过来,软绵软的步伐,倒也不畏人,尾巴优美的弯曲。

  “喜欢猫?”

  “那当然。”他抱过小猫,开心的逗弄。

  “我喜欢小狗。”

  “不可理喻。”

  猫会跑掉,它从你这得到想要的就会跑掉,而小狗,你对它好,它就永远对你好,等你一辈子。

  多么愚蠢而自私的理由,我没说出口,只听见小猫喵地叫了一声,杏仁状的huáng眼睛紧盯着我,让我泛起了比以往更为恐惧的心愫。不觉中就那样怪异的审视他们,直到陈染抬起头:“你不喜欢猫,你是坏人。”

  …

  “不是问我为什么来这么,走。”他又笑起来,眼睛眯眯的。

  原来他并不住在旅馆,因为在这待了好几个月,便租了套房子,离市中心挺远的,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才到达那个小楼。狭窄yīn暗的楼梯,他走后面,突然就问你怎么不怕我图谋不轨啊,我回头说你想不轨并不需要图谋,然后听他闷声笑着尾随。

  屋里的墙壁上画满了抽象的事物,一个沙发斜在中间,旁边的木桌上放着很多书籍,和烟灰缸。

  “甭客气,”他指着沙发让我坐,又凑到柜子里乱翻。

  “值得我客气嘛,你就住这啊?”拿开铺在沙发上的薄被,我陷入柔软之中,倒是挺舒服的。

  “嗯,你屁股压着我的chuáng了。”他抱着个大盒子和两罐可乐过来,我接过前者,打开盖子一看,好多好多照片。

  “都是你照的?”

  “嗯,”陈染啪啪两声把可乐打开,坐在我旁边:“什么都有,那天实在没意思上山了,结果捡找你了,前一天我养的猫没了,你俩特像。”

  我哼一声:“你还喜欢摄影呢?有你不喜欢的吗?”

  “不算摄影,就从镜头里观察别的特有意思,反正学校请病假不爱上,就跟这窝着吧。”

  他的镜头下,有城市,有角落,有人,有猫,有山水,有植物,都采取了奇怪的角度,比如从半截高楼中间伸出去往上拍的擦玻璃工人,垃圾堆里的青蛙眼睛占了半张相片,紫色的花下有个卫生巾…我一张一张看着,看着他眼里的世界,感觉特别充实,为什么以前的人用大千形容世界呢,现在似乎有点懂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拿着看不出的作品问他,才发现他早已睡了。

  头离我的肩,很近。

  刚刚觉得,他真的是一个禁看的人,特别是眼睛,睫毛长而黑,闭上也那么美,随着呼吸微微颤抖,像是翩跹的蝴蝶。

  累坏了吧…住得这么远,还要在市里到处跑…我目光无意识的顺着他的方向飘过。

  每个人都无法抵抗的,就是好奇心。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便不由自主地就轻轻站起来,小心走过去,推开对面的木门。

  光线细微的房间,暗红的灯光,原来是洗相片的地方。我赶紧走进去,关了门,满眼尽是不懂的东西,端详了一会,抬头,发现了两张孤零零的照片夹在上面的绳子上,好似得到了秘密花园的钥匙,我踮起脚仔细一看,错愕的我,傻傻的表qíng,帽子压住头发,只剩下两只大眼睛,另外那张,好像…一片血红。

  是落日,在红光下变化着奇异的色彩,我伸手摘下它,莫名其妙的就被吸引住了,在绚烂的刹那永恒前感叹不已,相片的后面,用挺秀的字体写着:天色渐晚,会有人来看我们吗?

  天色渐晚,会有人来看我们吗?

  这句话,诗一般的美丽。

  这句话,诗一般的美丽。

  而后面,还写着两个字,我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字,那深深镌刻在我生命深处的两个字,我永远抓不住却也忘不了的那两个字,它让我感受到了一切,活着与死去,相守或抛弃。

  陈染。

  退回客厅时他还沉沉睡着,不知什么时候倒了下去,蜷缩在大而柔软的沙发中,我走过去,跪在他旁边,多么美丽年轻的容颜啊,生命就在那白皙的皮肤下微微律动着,从眼睛里散发出璀璨的光彩,把我深深的迷惑,让我自始至终我都固执的认为,他与别人不同,我想知道一切答案都藏在陈染的生命里,尽管他经常犯错,经常睡着。

  从桌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随意地翻开一页。

  一切事qíng的结果都是坏的。

  是石康的《晃晃悠悠》。

  迟疑了一下,把它装在包里,站起来,打开门,离开了。

  郊区的晚风很大,chuī得我头发疯狂的飞舞,衣裙都躲到身体后面瑟瑟发抖,我在公路旁边一次一次的伸出手,直到某辆货车停下。

  “师傅,能带我回市里吗?”

  他摇摇手,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方言。

  “求求您了,我有急事,太晚了找不到车,看,这我学生证,我不是坏人,帮个忙吧。”

  好说歹说,老先生才同意把我拉到滨江路,关上车门的刹那,看到不远处一个奔跑停下的身影,在路灯下,有种奇异的反光。

  “快走快走。”我不知为什么笑出来,货车开动了,我看着他,他看着我,越来越远。

  司机一直在罗罗嗦嗦的说些什么女孩子这么晚不要乱跑之类的话,我跟着编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拿京片子和他胡侃,似乎又找回以前的自己了,有点小聪明,活泼,快乐,这次跑出来完全是因为我妈不让我考中戏,幼稚的觉得是她折断了我的梦想,带着点小伤感气的离开北京。其实,人若真的想gān什么,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拦,那些有借口的,无一不是人xing软肋的可悲表现。

  车窗外,离公路更远的地方,一片漆黑,我停下逗那司机开心,把胳膊支在车窗上,手指弯下来,大拇指放在嘴角,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出现这个成人化的动作,惊觉中放下,疲惫的靠在椅背上,任暖湿的风不断地拍打自己的面颊。

  那个夜晚,我穿着水绿的连衣裙。

  那个夜晚,陈染并没有主动地扮演什么角色,但是,有什么他的东西还是深深地影响了我。

  那个夜晚,我莫名的想要自己陪自己度过。

  那个夜晚,他追出来的身影给了我一个开始,一个我的陈染的开始。

  那真的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无法向你准确的描述它的样子,只是,包括风的纹路那样狭小的东西,都让我感动莫名,它是我人生中最真实的一个晚上,以后的日子里我曾无数次的想重温那种真实,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以后的几天,按照计划应该去别的城市了,但我还是窝在旅馆的chuáng上,看了本《晃晃悠悠》,熟悉的北京,周文,陆然,和阿莱,和那句一切事qíng的结果都是坏的。从小就有个奇怪的洁癖,不看别人摸过的书,也不把自己的书给别人看,但陈染的书,却陪我几次睡过去,紧紧地握在手里。

  “在我难过的时候,不管那是什么时候,我都不喜欢被别人察觉到,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不喜欢而已。

  我知道,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我很喜欢阿莱,阿莱就老对我这么说,别告诉别人你今天难受过,什么也别对别人说,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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