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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会有人来看我们吗_连城雪【完结】(7)

  联谊晚会是九八年新年时举办的,北京下了下雪,学校里银白一片,cao场上的T台被灯光照的如梦中浮云,虽然很冷,气氛却不错,陈染代表东城唱了首歌,很流行的那种,我在后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无比安静。

  后来,我离开了,在很远的教学楼门前的台阶上坐下,听着隐隐的美妙的歌声,不觉中轻轻地跟着哼唱起来。

  再后来,他的歌唱完了,我依然坐在那里唱着,抬起脸,闭上眼,让雪花飘落在睫毛上,幻想着那细瘦的眼,那被庐山雨打湿的长长的羽睫,如黑色的蝴蝶,翩跹不止。

  “你gān吗呢?找了半天了。”

  我恍然睁开眼睛。

  陈染站在雪地中,高挑的身影因为逆光而看不清细节,但我能看见,他围着姐姐织的围巾,灰色的织得很好看的围巾。

  “没事,累坏了。”我轻笑,收起笑,看看他又笑出来。

  “傻了你。”

  “过来。”我说。

  他看着我,走近,蹲在我面前,突然间我就抱住他的脖颈,跪在雪地上,压的陈染微微弯腰。

  “陈染,你是我遇见过的最特别的人,你是我最珍贵的朋友,我喜欢你,新年快乐。”

  纤长而有力的手不知何时抚上我的背:“嗯,愿我们友谊的大树枝繁叶茂。”他是带着笑意说的,但那不是笑,是我永远所不能知道的秘密。

  在这个冬夜的暖暖的环抱中,我脆弱而后坚qiáng了,我的脸贴着他的脸颊,忍不住的泪水从fèng隙流下,温热了我十多岁时,所有的青chūn的寂寞。

  背影

  第四章

  火车就要开了我就要走了

  离别就要来了话怎么说呢?

  眼看天气秋了叶子在哭了

  转身是背影了你就进了往事了

  我知道这以后的以后

  可能再见不到你了只是那时候

  极不愿意承认这念头于是你转身后

  转身了以后那背影在这么多年以后

  还能够鲜活的在我的眼眶中

  微微颤抖微微颤抖

  ——题记

  冬去夏来,陈染消失了半年,他在准备高考吧,容姐也和书本打起了jiāo道,我谁都没烦,心想自己不能那么不懂事儿,便每天和冯小胖打打闹闹,晚上一个人读书看电影,后来被个好久没见的发小勾搭着学起素描来,总之,生活。

  那个发小叫周周一个孤僻的女孩儿,和容姐一样大,小时候并不和我们玩在一起,她家在奶奶住的那个胡同,印象中一直顶着苍白的脸,话不多,我认识她是因为十多年前这丫头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骂走了欺负我和冯小胖的孩子们,说起来,人遇见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周周十三岁时和父母去了外地,高二下半学期自己回了北京,还是原来漆黑的瞳孔,细长的胳膊,沉默不语,只是剪了短发,她不穿校服,老爱带着墨镜,中xing的打扮斜背着书包,恍然看去像个少年走过你的面前。

  记得她刚回来那早晨就站在我们班门口,表qíng特疏离,我来得晚,看了好久都没敢认,周周在攒动的人群中慢慢的摘下墨镜,憋了半天才说,你好吗?

  你好吗?

  她写信的开头,她电话的开头,她问候的开头,我问她为什么老爱说这句寒暄话,那时她很难得的一笑:因为你从来没回答过,而我总是在不同的地方,在很多的时候想知道…周周素淡的脸伸过来,说,你好吗?

  我好吗?什么是好,为什么要好,如何才能好,都是问题。我只明白,当我想念一个人,便拨通他的电话,没话可说,未通便挂,乐此不疲的沉浸在这个游戏中时,是好的,当我被一个人影响,脱离正常的价值判断,被外界挤压的痛苦不堪,也是好的,当我完全献身给一个人,把“我”这个概念慢慢的摧毁溶解,总是奋不顾身,却不知是好是坏。

  “你画画真好看。”

  我举着素描纸,上面的江南水乡在阳光下线条变得模糊而又宁静。

  “你也画呗,画多了就好了。”周周淡淡的说,她不是不爱理我,人就这样,表qíng使多大劲也出不来。

  “画什么画,你看我这圆,它是个圆么你看。”

  “没耐xing。”

  “周周,你就住这儿阿,我怎么看怎么像回了古代,你爸妈怎么想的?看破红尘,退隐森林?”

  “你懂什么,越这样地儿越赚钱,你见过开旅行社的跑景点退隐森林么?”

  “哦…”我点点头。

  “其实南方挺好,除了不下雪,要不是为了考大学我才不回来。”

  “你爸妈怎么不跟着你?”

  “烦,他们要来我没让,反正他们也没指望我能考什么好学校,家里的旅行社还等着我呢。”

  “你多好啊,家里开旅行社哪都能去,我看了你去西藏的照片,羡慕死了~”

  周周漆黑的眼睛瞅瞅我,里面雾蒙蒙的,我总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

  “到西藏旅游没意思,你有本事什么都不要了,到一雪山扔了车捡一方向就走,那才叫西藏,然后你就天人合一了。”

  “万念俱灰了,真没准。”

  她放下调色盘:“小鬼,还万念俱灰。”

  “我觉得我好像爱上一个人,这就让我万念俱灰。”

  周周愣。

  “嗯,他叫陈染。”

  “有病啊你。”

  未来的落魄画家脱下围裙,上面色彩斑驳,在我们走后,一直孤零零的躺在那,在画家的舅舅的画室里,桌沿一半,地板一半。

  这个秘密我在痛苦中只告诉了周周,自始至终。

  九八年的高考,大家极度紧张,五六月份我妈都快长荣姐家了,周周在全国各地美院奔波完,也深陷于文化课复习中不可自拔,我奶奶更逗,直接在家摆起了菩萨香火,吃斋念经,说起来丢人,七月六号,我陪奶奶在客厅祈求了整夜,我记得自己傻乎乎的在心里说:他有什么愿望,他想去哪里,都让他实现好吗?奶奶告诉我,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那么,就算把我的福分也给他,请让他好。

  八号的傍晚,我见到陈染,他打电话让我到动鱼的家,我刚洗完澡,套上连衣裙就去了,坐公车碰上特讨厌的大妈都没吵架。

  “瘦了。”我进了门,走到他面前,伸手摸摸他的脸,就剩下这两个字。

  他用纤长的手指整理起我还湿着的长发,漂亮的眼睛渐渐弯的像月牙:“你怎么穿着拖鞋就来了?”

  “想你了,着急了。”我撇撇嘴,躲过他的手,爬上一个沙发,光着脚丫坐下:“你考的还好吧?”

  “废话。”

  我点点头,陈染还站那儿,笑的诡异。

  “gān吗呀你,瘆不瘆?”

  “没事,送你个礼物。”他指指我后面。

  我疑惑的回头,站起来去够与我背靠背的沙发,还没看着东西,就被陈染从后面抱住,他吻着我的脖颈,吻着我的湿发,温热的身躯紧贴着我,却什么都没有说,后来,他那样抱着我,让我坐在他的腿上,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宝贝,让我认为自己被他珍惜,虽然,胡心亭,一无是处。

  陈染总带着一个银戒指,那天他退了下来,送给我,包括我没有成功拿到的,黑色的吉他。

  容姐考到成都,周周考到南京,陈染考到上海。

  他们都成才了,企图把我一个人扔在北京,但是,看到每一个人的录取通知书,我还是高兴的,我喜欢看见别人尘埃落定,不然,有谁在我眼前没着没落的,我更容易迷惘,我不喜欢迷惘。

  整个夏天我都在和周周学素描,和陈染学吉他,被他俩一致认为笨的出奇,但,很奇怪,他们一直互不相识,偶尔见了面也是生疏的打个招呼,导致我曾一度怀疑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后来我明白了,人其实是同xing相斥,异xing相吸的,可惜,我所做的一切努力,我即想变成陈染,又想和他在一起的努力,全部都在明白之前。这简直是倒霉透了。

  陈染最后放弃,只教我一些老歌,搞得我一辈子也不会弹吉他,只能摆弄一些过时的旋律。不过能经常和他见面,看着他美丽的手指拨弄琴弦,也是种幸福,深陷迷恋的时候,我是简单的,容易满足,天真烂漫。

  动鱼的家,那个拥有莫名称呼的地下室,有着我最美好最透彻的回忆,那里每个沙发,每个吊灯,每个桌台都熟悉得无以复加,导致十年后回到这里,我还能指出一桌一椅,一颦一笑。

  我们。

  他。

  我。

  “你看看这个书吧,挺不错的。”

  他那天来,随手扔给我了毛姆的《刀锋》,我愣愣神接过,没问他,他却破天荒地告诉我内容。

  “讲一个一战飞行员,拉里,复员后寻找某种东西的事儿。”

  “什么东西?”

  “一种…有着终极意义的东西,他也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东西…”

  “天?”我想起我们还不太熟的时候,九江,那个夜晚,他仰头说,我想知道天,慵懒优美的样子。

  陈染坐倒在沙发上,恍然点点头,我也不明白是不是肯定。

  这是一个离绝大多数人很遥远的概念,许多片刻,大堆大堆的生灵都在与它擦肩而过,此生再无相见之时,而这些生灵中的绝大多数也都会自认为生活得很好,我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是想给出自己的说法,还是贡献其中?也许,我们最终都要见天的,也许,谁也见不到。

  我抬头看着陈染,他被吊灯染上彩晕,眉眼间有些疲惫,看了我两秒,便闭上了沉重的眼睛,睫毛微翘着,天使一样。

  “亭,跟我旅游去吧。”

  周周八月时突然打来电话,我正睡得七荤八素:“啊?去哪?”

  “庐山,我想去写生。”

  她是典型的艺术家,也就是路盲,生活白痴,表达障碍,况且除了我和冯实没有别的朋友,几经盘衡,我又收拾收拾行李,二度去往九江市,一路上周周都带着茶色墨镜看火车窗外,微长的刘海挡在额前,侧面流露出的一点目光有着很深的我并不理解的执念。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一晃就没了,小地方,听不懂在说什么,挺憋屈的,有很长时间我只画画不出声,也落得清静。”

  “周周…”我突然挽住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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