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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双城记之一]_乐小米/纪伟娜【完结】(34)

  叶灵那一声又一声的痛呼,让我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哆嗦,这是我长这么大所经历的最残酷的事qíng。海南岛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咬牙切齿地说,如果顾朗让我碰到,我绝对废了他!

  胡巴在一边哆嗦着,说,对!他才是最该站在这里同叶灵一起受苦的人!

  叶灵苍白着小脸被护士搀扶出来,如同一个被揉碎了的布娃娃,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就掉了下来。

  当天中午我们带着叶灵去吃拉面,医生说要补充营养,可是我们没有多少钱。吃饭时,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碗里的少得可怜的牛ròu片都夹到了叶灵的碗里。

  叶灵闷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了碗里。

  对不起,作为你的朋友,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保佑你不受伤。

  对不起,作为你的朋友,我们不能在你最受伤时,有神奇的力量让你忘掉一切。

  对不起,我们没有足够的钱,没有足够的地方,可以让你不疼痛,让你温暖地睡去。我们只能陪着你,经历伤和痛,悲和泪。

  没有钱的我们,在你需要营养时,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将碗里薄薄的牛ròu,全部给你。

  全部给你。

  所以,叶灵,你一定一定要好起来。

  吃过饭,我们一起送叶灵回家,虽然我们担心,她那个坏脾气的姨父会对她非打即骂,但是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供她栖身。

  她需要休息了,伤痕累累。

  胡巴是第一个发现叶灵裤脚上的血迹的,当他惊恐地尖叫时,我们才发现,叶灵的裤子上已经沾满了血迹,血不停地流下,从她破碎的身体里,沿着她白皙的小腿,一直染透了整条裤子,殷红了裤脚,染红了她的鞋子。

  海南岛一看,什么都不说了,直接背起纸片一样的叶灵,向医院冲去。

  我和胡巴跟在他身后,忘记了哭泣,只看见大片大片的血红纷飞在眼前,就好像生命颓败之前的最后一次花开。

  我居然没有晕血,因为此时,我的眼睛已经变得比血还要鲜红。

  叶灵住院了,因为流产手术导致子宫穿孔,引发了大出血,更为严重的是,因为医生没有做B超检查就采取了流产,而现在检查后,发现叶灵居然是宫外孕!

  此时此刻,她的生命变得脆弱,变得危机四伏。似乎只是一闭眼的工夫,她就会在病chuáng上死去。

  钱!

  再一次需要钱!

  生命不堪承受之重,我们是如此早地知晓了钱的重要,这对于我们以后的生活,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偷”已经变得不可能,因为当他们两个人回家企图再次实行这个计划时,胡巴和海南岛步了我今天早晨挨打的后尘,吴红梅扛着大木棒追了胡巴三里地,而老穆也差点将海南岛给打死,幸亏小瓷在一旁一直护着他,央求着,爷爷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

  胡巴说,要不,要不,咱们跟大人说了吧,救叶灵要紧啊。

  海南岛摇了摇头,说,不成!这关乎叶灵的名誉,一个女孩的名誉你懂不懂?这个事qíng若是真让大人知道了,她的命可能会保住,但是一辈子都毁了!而且,叶灵的姨父是个穷鬼,他根本就没钱!老穆和老艾肯出钱,你妈肯吗?别幻想了!

  那一天,他们离开医院之前,海南岛跟胡巴说,不是叶灵死,就是咱们去抢!你决定吧!

  胡巴只好点点头。

  是的,那天,他们想到了抢劫。

  抢劫这件事qíng,对于海南岛来说,只不过是重cao流làng时的旧业,而对于胡巴来说,完全是一个崭新的“业务”。

  31那年的那一天,chūn日寒,年少衣衫薄。

  傍晚时,海南岛带着一个包冲进了医院,他激动地打开包,冲着我说,叶灵,叶灵有救了!

  那一天,胡巴给他放哨,他跟踪了一个从银行出来的女子,狠狠地举起了手中的木棍……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若不是因为年少轻狂,若不是因为流làng社会带着所谓的江湖义气,怕是不会有人,如此。

  他是个重qíng重义的男孩,始终都是。

  他可以为朋友两肋cha刀,谁都心知。

  只是,那一天,他确实错了。作为一个朋友,他毫无瑕疵,但作为这个社会的一个成员,他犯下了罪。

  他从后面跳出,挥着木棍,打昏了那个女人,抢走了包。当他在医院找到我时,突然发现,胡巴居然没有跟来。

  突然之间,那是一种多么不祥的预感。

  胡巴始终有一种小天真,小善良。在海南岛抢劫之后,冲他挥手喊他走时,他居然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打算看看那个女子有没有被打死。

  这一种迟疑,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

  那个女人在他靠近的时刻,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大喊,抓qiáng盗啊!胡巴因为做贼心虚,疯狂地跑起来,后面陆续有几个行人跟着追来。

  警察到来时,胡巴起初坚持自己没有抢劫。可能突然担心,警察最后会调查出海南岛来,然后调查到叶灵身上,他又慌忙改口承认了抢劫。

  警察问他,抢劫的东西去了哪里,是否有同伙?

  胡巴坚称只有自己,没有同伙,至于抢劫的包,在逃跑时因为害怕给扔掉了……

  后来警察去胡巴所说的弃包地点找那个包时,根本没有找到。胡巴就解释,过了大半天了,有人看到当然要捡走了,难道每个人都要拾金不昧吗?叔叔。

  他喊警察叔叔。

  当时的他,应该只是觉得自己很仗义,没有辜负自己的兄弟海南岛,他应该万万有想到,他已经满十六岁了,已经要为自己的抢劫伤人付出惨重的代价了。

  胡巴的抢劫很快结案了。警察叔叔也到了麻纺厂,调查了胡巴的底细,算是做了群众了解。

  胡巴就在他们身后,手上戴着手铐,当他看到我和海南岛时,还做了做鬼脸,好像一个大英雄一样,全然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海南岛看到警察,就拨开了重重人群,疯跑走了。那一刻,我从胡巴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惊愕,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或许,他期待的场景是,海南岛冲出人群,走到他面前,说,放了我的兄弟!我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抢劫的!

  那么,这时候的他,一定会学海南岛以往那样,老大派头十足,狠狠地抬腿踢海南岛的小腹,说,你个死孩子给我滚开!你胡巴大爷一人做事一人当!轮不到你小子在这里给我瞎得瑟!

  然后海南岛会哭着看他悲壮地离开,泪流满脸地呼唤他,胡巴,好兄弟啊!你才是我的老大啊!

  于是,从此以后,软弱的他就可以和海南岛这个小霸王真正地称兄道弟。而不是像现在,他只是海南岛的小尾巴。

  可是,现实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的老大,海南岛居然……居然……

  这一幕,对于这个固执崇拜着“义薄云天”四个字的少年来说,是有些残酷。可不可以试着去理解呢?

  我的老大,海南岛,他一直都害怕警察,所以,他身上,应该背负着巨大的秘密,或者他是个背负着人命的杀人犯?不管怎样,我无愧于他对我的好,无愧于他总是保护我,无愧于他在刺骨冰冷的水里救下我的命……

  胡巴呆呆地看着海南岛离开。

  他的母亲吴红梅像疯了一样,扑开警察,拉住胡巴的手,大哭,我的孩子啊,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qíng啊!

  然后她又发疯似的拉着警察的胳膊,说,民警同志啊,民警同志啊,我孩子不可能做这种事qíng啊。求求你们好好调查吧!他胆子那么小,自己一个人都不敢和家里的猪头一起啊,民警同志啊,求求你们了。

  说着,她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不停地磕头,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撕心裂肺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

  胡巴也哭了,那一刻,他多么想抱住母亲,可是铐起的双手,永远张不开一个怀抱,给这个几乎哭昏在地上的女人安慰。

  这么多年,她给了他xing命,而他却在那一次,几乎要了她的xing命。

  我不知道胡巴在面对自己哀嚎的母亲那一刻,有没有想翻供的冲动,当他含泪的眼睛望向我时,我真想杀死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三个人。

  胡巴,他为海南岛顶罪了。

  海南岛,他逃跑了。

  艾天涯,站在原地,却不能说一句真心的话。

  胡巴是我的朋友,他喊我土豆妹子;海南岛也是我的朋友,他喊我土豆……他们都是除老艾以外,对我最重要的人。

  警察最终还是将胡巴给带走了,那个时候,海南岛已经重新回到了人群中。吴红梅踉踉跄跄地跟在警车后面,追着喊,儿啊儿啊,我的儿子啊。

  胡巴在警车之中冲着人群喊出了离别时最后的话——

  老大——

  土豆——

  妈——

  撕心裂肺。

  警车带走了我们的朋友,那年chūn末,无人饯行的离歌。

  人渐渐散去。

  小区门口只有胡巴的母亲一个人呆坐在地上,没有人能拉得走她,她呆呆地坐着,傻傻地喃喃自语着,都是妈不好啊,怎么能在你偷钱时打你啊!妈要知道你缺钱,妈就是砸锅卖铁都给你啊,都是妈不好,妈害了你啊。你从小就懂事啊,没有事儿的话,怎么会偷钱呢?都是妈不好啊,妈不好啊,不问青红皂白啊……

  我的眼泪滑落,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海南岛,他站在chūn天的风里,年轻英俊的脸上,痛苦的表qíng如同岁月的镌刻。

  那天之后,胡巴的母亲总是会在傍晚时分坐在小区里胡巴被带走的地方,呆呆的坐着,嘴巴里念念有词,就像梦呓一样。

  有时候,她说,儿啊,妈做的面条啊,你不回来,都凝成团了。

  有时候,她说,古长chūn啊,你个杀千刀的,就是不惦记我,你还有个儿子啊……然后她就哈哈哈地笑,说,不过,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每当这个时候,海南岛总会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沾了盐水的刀,尖锐无比地砥砺在他的心口。

  不久之后,她就大病不起了。

  从此之后,海南岛就开始照顾她。

  那一天,他跪在了她的病chuáng下,说,吴婶,从今天起,您就是我的妈。从今天起,我就代替胡巴做您的儿。从今天起,有我吃的,就有您吃的!有我活的!就绝对有您活的!说完,他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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