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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我们在一起_乐小米【完结】(19)

  他迷糊揉着脑袋时常常听见苏贞贞喊"起立"的声音,如同雨滴微澜的午后天空,gān净而清凉。

  "总不见他笑。""不太合群。""整天都戴着黑色护腕装酷。""是个对什么都不热衷的人吧。""可惜长那么好看耶,xing格要能沿袭张存远的一半就好了。"课间听女生们私下谈起关于季渊阳的种种,苏贞贞转头盯住男生转着笔做题的认真模样,若有所思地发起了呆。

  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时,渊阳留出生活费所需,剩下的通通装在一个牛皮信封里。

  像是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所有的风景飞速倒退,远离,一帧帧永不回头的模样。长途巴士驶出城市,穿过村庄、田野和树林。起初还能看见的长川河随着车向的不断转变,在建筑的遮挡下,渐渐的看不见了。

  渊阳心底一片安静。他靠在柔软垫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见一个纯净的像是从云端穿行的声音,"呐,渊阳,西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西昌么。

  是个贸易港口,比这里要繁华得多。

  是吗?说起来,渊阳你姥姥家在那里吧?什么时候带我去啊!

  为什么想去?那里除了物质什么都没有。

  可是,只要渊阳在……什么都会有的吧。

  ……

  什么都会有的吧。

  仿佛落在雪谷中的声音在重叠回dàng中淡出,候鸟呼啦伸展开洁白如斯的羽翼,扑扑地溅起芦苇糙尖。渊阳睁开眼时,一辆摩托车正从车窗外超然而过,引擎轰隆。

  高速公路两旁的合欢树婆娑生姿,或白或红的绒球花朵在树叶间浮云般漂移,旖旎的环城道后,巴士驶入原朴风qíng的市区。

  赭huáng色百叶窗的矮层建筑,灰白色柱廊的骑楼,沿着住宅街巷随处可见的木栅花墙……这便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棉城。

  渊阳在一幢白色屋顶的房前下车,压低了头上的棒球帽。

  这儿还是从前的老样子。连大樟树上高低不一的身高刻痕也没有任何改变的迹象。凝视住门铃按钮,那个恍惚间,渊阳似乎看见了七岁的自己。

  背着还在襁褓里的明英,朝着对面拿奶瓶嘻嘻哈哈跑动的小女生喊,"喂,不要闹了啦!"

  第63节:河川沿着心之所向(5)

  "追到我就还给你的,渊阳来呀来呀~!"小女生兴致勃勃连蹦带跳,一个趔趄,重心不稳扑倒在地。

  飞出去碎裂的玻璃晶体上摊流出rǔ白液体,蔓延到脚边。然后是被巨大震响吓到的明英,摔疼的她,两种截然不同声线的哭声在那个夏日清晨齐整地萦绕在他耳畔。

  再跳转,已然是穿上初中制服的年纪,出门上学时常常撞见女生在石阶上胡乱系好蝴蝶鞋带,再笑意盎然地转过身来--

  "啊,渊阳,一起上学吧?"

  ……

  自身侧开过去的货车司机猛按住喇叭,直长粗bào的声响让渊阳顿时回过神来。他静默一下,伸出手去。

  "咳……咳咳……"

  隐约听见房门那端的咳嗽声,男生整个身体剧烈一震,手指也像是触电般缩了回来。

  犹豫几秒,渊阳从背包里掏出那叠信封,弯下腰轻轻塞入门底的隙fèng里。

  对不起。

  从心底某一隅轻轻扬起的叹息。因为不能承受之重,就是转身后,全身四肢倏然浮现的无力感甚至让他没有勇气回一回头。

  夜幕时分,灯火阑珊,返程巴士到西昌车站再转搭一班公汽回家已近十点。渊阳进了门,黑黢黢的空间只隐约辨认得出沙发的轮廓。

  明英和姥姥都睡了吧。他摸黑将脱下的鞋轻轻摆放到鞋架上,然后回房拿出换洗衣物,关上洗手间的彩花窗门。冰凉的水珠从喷头散开,水声滤去了窗外街道的机车人声,在男生脸上汇成清冽的溪流,不断地、不断地流淌滑过。

  渊阳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来,才发现客厅的灯已被点亮。姥姥站在客厅中央,问,"回来了?"他便点头"嗯"一声。

  "去看了他们吗?"

  "去了。爸妈……也去看过了。"

  边说边擦肩而过的男生陡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下,传来温暖的热度。姥姥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目光慈爱,仿佛dòng悉一切世事的神态,"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渊阳静静站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明英已经睡着了。很晚了,你也去休息吧。"

  他目视着姥姥颤巍巍走向房门的背影,低下头去。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透过倾盆雨幕的融融cháo湿感,"……是。"

  在朝西的房门口,男生伸出手,"啪"的关掉了明亮得只剩苍白的,白炽灯。

  ㈣

  模拟考后的周末班会轮到高三拍毕业照。别班同学大多气氛沉闷伤感,只有文二班异军突起闹腾得厉害,摄影师完全懵掉状地看着一个红毛小子猴子似的指手划脚。

  "曹格你太矮了,上去一排啦!""付宛丹,你的身材很占镜头,还是去最边的位置比较好。""王少军,你能不能不要笑得那么傻冒啊?"

  第64节:河川沿着心之所向(6)

  被点到名的同学无一不义愤填膺地跳下来追着他踢打。起哄的,幸灾乐祸的,劝架的,黑压压乱成一锅粥。苏贞贞想要扒开人群挤进去阻止,然而实况过于混乱,三番两次被推搡得倒退连连。她低头盯住鞋尖被踩出的印迹,眉心紧皱,手指渐渐蜷缩成拳,越来越钝重的气息从胸腔里几yù爆发出来。

  然而身后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淡漠的,像是一把不钝不锈的刀,恰到好处地将大家七嘴八舌的嘈杂切断。

  "喂,你们……"

  渊阳站在几近空dàng的长椅上,面无表qíng地开口,"快点行不行?不要耽误时间。"

  空气顿时陷入窒息般的沉寂。

  班导和各科老师已经陆续到场,同学们这才各自归位,张存远一副"得救了"的谢天谢地状。苏贞贞隔排张望过去,男生的额头、发线、眉梢,在倾照下来的漫漫绚光里忽然变得有些遥不可及。

  摄影师终于记起自己的正职,举起镜头,"OK,大家注意看这里,我数三下然后一起喊茄子,明白没?开始了啊!一,二……"

  女生的右手jiāo叠握在左手上,抿起唇角。

  季渊阳……果然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随着快门利落定格,那一声嚓喀,仿佛就算是高中同窗的唯一见证了。

  苏贞贞是在那天放学等公车时无意瞥见一闪而过的季渊阳的。七号电车始终不见踪影,她索xing追了上去,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于是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透过男生的纯白衬衫依然可以看见明晰的削薄肩骨,那么瘦,就连休闲裤上的自然褶皱都有种让人心疼的脆弱。她一直目视着他进了冷饮店,站在门口犹豫住。

  进去还是不进去,成了比古文言还要困扰的一道难题。

  思考再三,女生挪到玻璃橱窗前朝里张望,浅银色的U型吧台前,换上服务生制服的渊阳不停地将调好的奶茶或冰点搁置在面前的餐盘里。

  疑惑在脸上不断扩大,一只胳膊突然从身后伸过来将她揽了个正着,"咦?这不是公主苏吗?"下一秒,张存远标志xing的huáng橙条T恤在苏贞贞面前醒目地靠近。

  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同班同学,看样子是小团体活动,苏贞贞撇掉搭在她脖子上的手,张存远像只竖长的橙子立在她面前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她不自在地拉紧肩上的书包,"我回家了。"说着目不斜视踏开步子越过。

  "怎么回事?今天怪怪的……"男生还嘟哝着,苏贞贞听见有女生提议--"别管她啦!对了,这家冷饮店看上去还不错,我们进去喝杯奶茶吧?"心里于是陡然一紧。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袋里仿佛有火山熔岩似的热流直直往上窜,苏贞贞就那样迅疾地转过身来,冲着那几个正要推开店门的身影大喊:"不准去!"

  第65节:河川沿着心之所向(7)

  女生吓得浑身一震,惊诧莫名的样子,半晌才开口:"又不要你请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贞贞顿在原地。脸上是同样惊诧的表qíng。

  对啊,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感同身受,会觉得那个样子的季渊阳不愿意被任何人看到?

  张存远看着逆光中苏贞贞接近栗色的头发上闪烁着朦胧的光晕,少有地沉静了片刻。她倔qiáng地咬住下唇,十指jiāo握,忽然听见响起的打圆场的声音:"好啦好啦,我们都回去吧!"

  "可是……"被张存远推着走远的女生心有不甘地抗议,却在对视上男生严肃起来的眼神后立刻噤了声。

  "抱歉哈,下次请你们吃必胜客。"他拍着同伴的肩膀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眼底有黯然稍纵即逝。

  苏贞贞默默地往回走。上公车。窗外行人们高矮不一的斜长yīn影在地面jiāo织成繁复的几何形状,投she进来的夕阳余晖在她脸上不断地游移变换。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像自己。自小在父母的苛刻要求下,成为现在聪慧理智有优异资本的公主苏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如此轻易就忘记了思考的失态举动,是因为他的存在么?

  她怔住良久。

  今晚Sansiro酒吧比往常多了些新客,渊阳的手指在黑白键上不停跳跃着划出轨迹,琴声如积雪初融后的山泉倾泻。快要下班时,一位侍应生递过来一杯山地jī尾酒,说:"有人请你的。"

  见他望过去,靠窗角落一个挽发髻的优雅女子举起手上的高脚杯,冲他嫣然一笑。

  "她说她注意你很久了,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这里发展。"

  淡香的黑底烫银名片,耀眼地标示着皇冠假日大酒店董事的字印。无端端想起苏贞贞,男生黑潭般的瞳眸更深了一层,他接过名片,"jī尾酒就不用了,替我谢谢她。"

  回家吃饭,收拾碗筷,照顾明英上chuáng休息,在阳台晾晒洗gān净的衣服,渊阳打理好一切,疲惫地躺到chuáng上。

  几天前,自己是以怎样一种心qíng,拿着不染尘埃的白jú花在铅灰石墓前跪坐下去的?

  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他翻过身,狠狠地将头埋进枕头下,觉得前所未有的脆弱与不堪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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