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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眠于光年_夏茗悠【完结】(3)

  音量的确很小,可《thewomaninwhitesuite》的管弦乐却还是搅得她心绪不宁,不断转头去看秋和。

  女生坐在书桌前泰然自若地翻一本32开的厚书。长卷发扎成蓬松的马尾辫。一副与世无争的柔和神qíng,好像对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

  又觉得自己太多心了。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与她有jiāo集后更加看不清,不过有这样一个室友,总比与曾烨同寝室里幸运得多。

  【四】

  曾烨在世时,薛涛不喜欢她,同她身边的每个人一样。但曾烨的死让她感伤。

  人xing的凉薄是这样可怖。

  比起被人恨得咬牙切齿,真正的可悲是所有人记忆中都不再留给她一角一隅。

  曾烨资质平庸,却非要成就不凡,显赫的家事勉qiáng支撑着她的光环,她不知珍惜反而忘乎所以,践踏了旁人的自尊心。她是受惯纵容宠溺尚未长大的小孩,这下她永远也长不大了。

  薛涛独自一人在团委组织部校刊总编部,有U盘从公用电脑的加密文件夹拷贝文件,无意中看见文件夹里有张很久以前曾烨与秋和外加两个男主持的舞台照。

  照片里曾烨颧骨突出两颊凹陷,腮宽过颈,单眼皮,肿眼泡,笑容与龅牙无法两全。妆也化的不好,虽说舞台妆容许夸张,但也不必在突出的颧骨上再加两坨鲜明的高原红。总之,整体效果是具欢天喜地的木乃伊。看起来很寒碜,让人心生同qíng。

  那是新生文艺汇演,她第一次登台亮相。

  初进学校,照例要组织淘汰赛选拔两男两女做本届御用文艺活动主持。爱出风头和多才多艺的女生比男生多几十倍,所以女生场的竞争也就比男生场激烈得多。薛涛已经不记得中途那些黯然离场的淘汰者,只记得最后剩下的亚军是数学系的秋和,冠军是新闻系的钱莜颐。按理应该是秋和与钱莜颐一起主持新生文艺汇演。可不知为何最后台上多了哥名不见经传的曾烨,事后听说是某校领导钦点的“空降兵”。从那以后,每逢大型演出,总是秋和与钱莜颐轮流登台,而曾烨却反成了固定的“台柱”。

  曾烨从一开始就无缘无故地针对秋和,极尽排挤迫害之能事。但让薛涛更困惑的是秋和的态度,妥协退让一点不像她的风格。

  大一时,有天晚上秋和下课后绕到地处学校风景区的体育馆去打卡计课外活动次数,突然被蒙面男子持刀挟持。她把10厘米长的金属鞋跟踩进对方鞋面,转身后用装着牛津高阶的拎包往对方两腿间猛抡,趁对方倒地跑向路灯,脱下另一只高跟鞋指着对方恐吓道“再跟来戳瞎你”,然后赤脚跑到派出所报案。秋和锁骨处的刀伤很多人都看见了,但整件事知qíng者不多。薛涛听说时十分震惊,不是对校园治安而是对秋和这个人。

  “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就要你的命。”

  一般人会在受到这种威胁时连零点一秒都不犹豫就拒绝合作、奋力反击吗?她甚至连对方的企图都没兴趣搞清,不管对方是杀人犯还是因迷路而焦躁的小偷,就那么不分青红皂白地要置人于死地——就效果而言,她的鞋跟和拎包不比钢钉和练球差,那位衰人能幸免于难及时逃走真是奇迹。她占了上风,但并不滞留,也不妄想赢到底,而是立刻跑去报案求助,这是理xing。一个人在不是理xing的qíng况下居然比亡命之徒还不计后果,随随便便就决定同归于尽,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正常的人类不应该这样。

  可就是这样的秋和,居然打不还手骂不还手,一味对曾烨忍让,最后甚至因此退出了舞台,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得胜的曾烨逐渐变得张扬跋扈,开口闭口鄙夷别人“乡土”,自恃公主,以为受人膜拜,殊不知无论她与谁同台都沦为陪衬。

  获悉她的死讯后,几乎没有人对被害者产生怜悯,反而是另一种观点占了主流:那凶手是被bī上了何等绝路才崩溃至杀人碎尸的地步啊。

  凶手是她的前男友,在本校读研二,叫欧阳翀。

  欧阳翀另寻新欢。曾烨心有不甘,冲去他家纠缠着要复合,两人话不投机发生口角,男生一怒之下用钝器击打曾烨头部致其死,然后分尸抛尸。纯粹的冲动杀人,诸事都做得不够周全,早晨五点去早市买编织袋,空袋进慢袋出,引起了小区保安怀疑。报案后警方分析他离开的方向,得出可能的抛尸地,神速地将其抓捕归案。

  案qíng简单得连起承转合都不太齐全,却人为变得扑朔迷离。

  薛涛本想就此做个教育警惕xing质的专题,可指导老师说为了学校声誉,在报道是要隐瞒欧阳翀在校学生的身份,只称“社会青年。”那要怎么做,旨在教育谁?总不能教育女生们“天涯何处无芳糙”吧。只好作罢。校报没有公开说法,谣传就版本纷呈地泛滥。

  虽然找不出证据,但薛涛有种qiáng烈的直觉——

  曾烨的死与秋和有关。

  正值她陷入沉思,瞿翛然抱着一个电脑主机箱进了办公室,突然在她身后高声搭调:“薛涛你吃午饭了吗?”

  薛涛被吓了一小跳,关掉窗口,朝他笑笑:“没有啊。”

  “我就知道!我这工作狂!我这儿有菠萝煎饼你要吗?”

  “你自己不吃么?”

  “我已经吃了两个。尽管拿去好了。”

  薛涛见过煎饼,指着男生正在安装的主机箱问:“这是上次坏掉的那台吗?”

  “对。我搬去电脑城找人修好了,cha上试试。”

  “辛苦你了。我们部门也就你一个能做正经事的男生,其他人要么花拳绣腿,要么懒散得连油瓶到了都不扶。”正说着,看见电脑已经完全正常运转了,“看看这事办的,多妥帖!这事儿我一定得跟齐校长说说。”齐校长是副校长,兼校报主编。薛涛其实一年也难得见到他两三次,校报真正的指导老师是一个姓朱的中年男老师,但校报社之所以比团委同级部门的地位高于副校长直接管辖不无关联。

  瞿翛然得了表扬面露喜色,嘴上谦虚道:“哎,这点小事,用不着。本来就是应该办的。”

  薛涛的溢美到此为止,转换了话题:“哦,对了,明天晚上九点我想召集大家开个会,你帮我通知一下他们吧。修电脑的经费正好到时给你。”

  “好,那我这就去通知。”男生积极xing倍增,立刻站起来。

  薛涛跟他道别、目送他离开后,收起笑容,把吃了一小半的菠萝煎饼塞会塑料袋,扔到旁边桌上,转回身继续拷贝照片。

  【五】

  第七到十节是连堂专业课,秋和照例和两个韩国同学坐在一排,教室里课间讨论的主题自然是那起杀人案。

  “要我说啊,欧阳翀怎么能这么蠢?如果我是他就把尸体再分碎点,冷冻在冰箱里,今天带一点出去扔,明天带一点出去扔,不久神不知鬼不觉了么?买什么编织袋!现在他住的那种高档社区,还有几个人会用编织袋装东西,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我在抛尸’么?”

  “我觉得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他把分开的尸块装在同一个编织袋里面去抛,那分尸还有什么意义?一具完整的尸体还不至于流那么多血。”

  “喂喂,你们女生怎么一个比一个狠!欧阳也许就是被曾晔气急了才动手的,一个人突然杀了人之后肯定自己吓也吓死了,哪来那么多逻辑?哪来那么多条理?”

  “话说回来,曾晔虽然是蛮讨厌的,但也罪不至死,那男的也太狠心了吧。”

  “说起这个我觉得他的杀人动机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曾晔不是要求复合嘛?”

  “对啊。”

  “你要说曾晔要求分手,欧阳被她伤了心生了气导致冲动杀人倒是说得通,复合唉!那最多就不理她不就得了,根本就没什么可生气的嘛,更别提气到杀人的地步了。这是为什么啊?”

  “唉?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啊。”

  “会不会另有隐qíng?比如说欧阳翀是为了包庇某人才承认了自己没犯的罪行,也许人根本不是他杀的。”

  “你们就是想象力太丰富,越说越离奇了,尸体是从他家运出去的,不是他杀的是谁杀?再说,帮父母子女顶罪还说得过去,他父母都在老家,又没子女,替谁顶罪?”

  “新欢啊!爱qíng的力量嘛!说起来,那新欢是谁啊?”

  “传说是新闻系的一个本科生。”

  “嫡系学妹啊?”

  “拜托!欧阳翀是心理系的研二生。哪门子嫡系?”

  “他是心理系的啊?我靠!自己的心理问题都没解决!”

  “新闻系本科生不会是钱筱颐?”

  “你就知道那么一个钱筱颐!”

  “估计不是。钱筱颐那种美女一般都不屑于抢人男友,自己的追求者都应付不过来。何况那还是曾晔的男友。”

  “那不叫抢。曾晔根本配不上欧阳翀,天知道欧阳翀跟她jiāo往是不是另有隐qíng。”

  “又来了,哪有那么多隐qíng!”

  “却是嘛,我倒是真觉得欧阳翀和钱筱颐挺搭的。可惜向来是王子配恐,公主配癞蛤蟆。你看吧,钱筱颐男友多是多,可哪一个看着有欧阳翀那么入眼?”

  “哪那么入眼gān嘛?人家有钱。”

  “呵呵,45楼的女生果然只知道钱。”

  ……

  秋和在和瞿翛然发短信,周围的议论声有一搭没一搭的飘进耳朵里,她当做没听见,也不参与扯谈。手机里小信封一闪一闪的,她按下查看。

  翛然

  10/0114:32

  我在帮薛涛通知开会,不和你聊了,晚上见。

  秋和阖上手机翻盖放进抽屉,专心听大家聊凶杀案,但过了一会儿又把手机拿出来,给瞿翛然回过去:还是想提醒你,如果你想以后再有发展就申请换部门,不要与薛涛共事。

  果然,十几秒后受到了以下回复:

  翛然

  10/0714:36

  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她哪儿不好了?对你赞不绝口的。就听你老让我提防她。

  单纯者无法辨明假意的友善。

  但经过旁人反复提醒仍无法辨明不是单纯,他们只是对不美好的现实采取顽固否认的态度。

  其实逃避是一种最普遍最易行最有效的面对方式,大家一起自我催眠,粉饰太平,不愤怒,不痛苦,生活在“完美”的世界里,视清醒者为心胸狭隘的公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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