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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界线_夏茗悠【完结】(35)

  隔阂一直存在到夏树过十八岁生日。

  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傍晚,吃完蛋糕后,父亲陪夏树下楼散步,两人走到附近的河边,夏树站在偶尔才有汽车开过的石桥上休息。父亲膝关节不好,就近找了块写着“XX浜”的石碑坐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旧的huáng信封递给她:你妈妈写的,让我在你十八岁时转jiāo你。“

  夏树没想到妈妈有心给自己留下遗书,有点吃惊,接过来取出信,写得很啰嗦,全篇其实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女生耐住xing子读完了,抬起头看向父亲:“你看过对么?”一开始就注意到,信封没有封口,也没有曾经封口的痕迹。

  “你妈妈下葬后。”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你就看过这样的信,却从没有一丁点怀疑,一丁点异心。从来没有把我遗弃,将来也不会抛下我不顾。

  女生哽着喉咙问:“爸爸你觉得我像你女儿吗?”

  “你是我女儿。”那个“是”字听起来无比清晰。

  夏树把信纸拦腰撕开,相叠后再撕开,几次之后碎得不能再撕才松开手,剩下的一般步骤由风去完成,它把它们送向半空,再打着转下落,直到没入河水的水面。

  然后她抽抽鼻子,看了眼信封上的“夏树”二字,再重新对折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爸爸,我们回家吧。”她对父亲说。

  有那么一瞬间,夏树心里几乎要抗拒称呼她为“母亲”了。那个女人,真是把自私和狡猾发挥到了极致。临死之前还要留下这么一张满纸谎言的信,还想离间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和她理应最爱的人。看不得别人幸福的人,最可悲。

  善良与恶毒,两个极端的父亲和母亲,自己流着源于他们各一半的血液。

  (四)

  入冬之后学业的重压迎面而来。风间参加F大的自主招生考试,很轻松地拿到了20分加20分,夏树成绩不够好,没有分配到参加自主招生的名额,但是也参加了艺术类统考,凭着扎实的美术功底取得出色的专业成绩,高考无论报考哪所艺术类院校文化分她都绰绰有余。

  风间问她打算填什么志愿。

  答案出乎意料:“广州美院。”

  “为什么要去广州啊?上海不是也有美院吗?或者一本大学的美术科专业……”

  “我知道,”夏树说,“但是我想去温暖一点的地方。”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根本不能成为理由的理由。风间有些怔忡。

  好几个星期后他才明白过来。

  圣诞节有月考,平安夜无法狂欢,全年级都只好意兴阑珊早早回家。风间送夏树到楼道门口,道别前递给她圣诞礼物,笑着问:“你相信有圣诞老人么?”

  “不相信。给我买礼物的一向是我爸爸。”

  “还是相信比较好。可以怀着希望睡着。”

  夏树跑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已经猜到风间送了什么,拆开,果然是圣诞袜一只,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可以挂它的地方,最后去隔壁房间挂在了妹妹婴儿chuáng的chuáng角。红色的圣诞袜融在黑暗里。

  夏树看着它发呆,突然想起在某本书里看过的一句话,一直记得:也许正是因为我们太不信任我们的感觉,所以我们在这个宇宙中才感到不舒适。

  还是相信比较好。

  女生回自己房间,从书包里翻出手机打给风间,接通后听出对方还没到家,环境音有些嘈杂。

  “除夕的时候你打我电话想对我说什么?”

  “我想说——”

  那头毫无征兆地沉默下去,只剩下哪所店铺正在播放的《踏雪寻梅》小调隐隐约约响着。夏树甚至怀疑是对方在刻意压制才使呼吸声都听不见。

  “新年快乐。”

  是“新年快乐”,原来如此。

  认识他,有三年了吧。萧伯纳说:“此时此刻的地球上,约有2万人适合当你的人生伴侣。”2万之于60亿,依然是一个极小的比率。夏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风间的两万分之一。三年前的自己为什么能够那么幸运,心不在焉地一脚踏进他的宇宙里?在那之后轨迹时而并行不悖,时而jiāo错相逢。

  爱一个人只需靠际遇,而持续地爱一个人却要靠努力。虽然努力也未必有回报,但如果人本身没有驱动力而是选择听天由命,命运就会变得独断专行。

  和风间的羁绊,比路人或许多一些,但并没有多到成为整个宇宙驱动力的地步。

  我们在不太舒适的宇宙中得过且过,不信任彼此,更不用说彼此的未来。

  (五)

  夏树时刻准备着离开风间,却没想过风间也许会先离开自己及至填报高考志愿前后,她才因突然意识到而惶恐起来。导火索是风间和一个漂亮女生的绯闻。

  原先A班的同学并没有很多选历史班被分在C班,知道夏树和风间恋qíng的人少之又少。但风间和那个漂亮女生是现在C班的班长和副班长,接触机会比较多,出双入队又非常般配,难免让旁人产生美妙的幻想。

  起初夏树只是在心中告诉自己“不可能”,但有几次见风间跟她jiāo谈时笑着,是那种不常出现的笑容,对风间这类冷面帅哥而言是奇迹,以前夏树以为那种表qíng只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到底两人是同一个父亲,风间笑的时候会看起来像程司。

  夏树堵着气,把填着“广州美院”的志愿表上jiāo后,就再也不去学校,每天躲在家里复习,不接风间的电话,也不回短信。这时候,她才真正有点明白赵玫的难堪处境。

  过了一个星期,全年级都放假了,被赶回家去进行高考前的最后复习。

  风间来夏树家找她,也带了一肚子怒火。如果他知道夏树玩失踪的原因,可能还会觉得委屈。每次和副班长说话时被同学起哄,风间总辩解说“不是不是”,而副班长却过分地拼命点头说“是啊是啊”,男生诧异地看向她心想怎么这么厚脸皮,下一秒立刻就会用目光去寻找人群外的夏树。夏树不是埋头看书就是正在和别的女生聊天,好像根本没注意自己这边的动静,这才松下一口气。他不了解女生是可以360度长眼睛看住自己男友的。

  于是两个满腹怨气的人,见面不可避免会大吵一架。

  风间说:“我想有一段稳定的感qíng,不想跟你无理取闹。我老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你到底在不在乎我。每次我稍微确定一点,你就立刻给我个有力的反例。我生平最讨厌两件事,一是别人催我,二是别人使我不得不去猜他,而这两件事是你最擅长的。”

  “我怕投入越多最后被你伤害得越惨。反正你爸爸、你哥哥都是那样的人!”这句话,夏树想过无数遍,终于脱口而出。

  风间定定地看住她两秒。

  “我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哥。”

  说完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一次也没有回头,剩下夏树怔在原地好一会儿。

  凭什么他在学校和别的女生搞暧昧反倒还有理发火?

  死不承认是他错。

  吃过晚饭后,夏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是不是就算分手?

  风间和自己都是这样的人。jiāo往没有明确的界限,没有一方告白,只是一个拥抱,一次牵手,就默认着开始。说不定,分手也是如此。

  经过妹妹婴儿房的时候不经意朝里面望一眼,那只圣诞袜还挂在chuáng头,父亲似乎以为这是夏树送给妹妹的礼物,把她平时玩的铃铛和拨làng鼓cha在里面了。夏树有点怅然,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进去。妹妹被裹在一大堆绒毛毯里面,正认真专注地啃着自己的手。

  夏树没什么jīng神地倚着chuáng沿看她,第一次觉得她可爱,喃喃自语:“虽然你可爱,但如果你瞬间长大了,非挤来和我同班,整天黏着我,还和我抢男朋友,并且我爸爸为了你当面不认我……那我一定会疯掉。”

  风间是如此的,和程司不同。

  他懂得体谅、包容、自制,会沉默寡言地照顾人,而不是像程司没头没脑地瞎热qíng、说甜言蜜语、心有余却总是力不足。

  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每分每秒都不后悔。

  就这样无疾而终才后悔。

  夏树跟父亲打了声招呼说去便利店买零食,出门后拨风间的手机,拨号音响了六声。女生几乎快要哭出声,才接通。她顿了一顿:“你在家吗?”

  男生的语气也平静得仿佛吵架这事根本不存在:“在啊。”

  “我想过去。我现在在便利店,你要吃什么吗?”

  “咖啡和巧克力。”

  到风间家时男生绷着脸把她让进门,开了罐咖啡喝,然后把塑料袋连带里面的巧克力一并推还给她:“这是给你的。”

  “哈啊?我不爱吃甜食的。”

  “还是吃吧,听说经常吃巧克力会比较有幸福感。”很讽刺的腔调。

  夏树忍不住笑起来。

  风间接了电话,表示不再生气,夏树就知道他拿自己没辙,两人有这样的默契。

  风间的妈妈正好回家,看见夏树后,明明第一次见面毫不熟悉,却因为好不容易在家看见新鲜面孔而异常兴奋。尽管夏树反复说自己不吃水果,她还是不由分说地进厨房去准备。事实证明,风间妈妈完全不是做家庭主妇的料,不过一会儿就听见水果刀落地的声音。夏树瞬间紧张,但男生很从容,先拉开茶几下的抽屉找出创可贴再去厨房。热闹好一阵之后他妈妈面带歉容地上了楼。男生依旧没什么表qíng,习以为常。

  夏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处理起和程司的关系,风间会那样惊人地驾轻就熟。

  男生没注意到女生的恍然大悟,其实从她进门起,脑子一直在为另一件事运转着。他正色道:“夏树,我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让你不那么讨厌阿司——”

  女生看向他:“嗯?”

  “他喜欢你是小静受伤之前的事,很久之前,集体参观科技馆的时候,他就喜欢你,只不过他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

  然而出乎意料,他并没有看到女生一丝一毫释怀的神色,瞳孔反倒在瞬间收紧了。

  (六)

  原来错不在程司,错在自己。

  像是溺了水,不管不顾地向所有能触碰到的东西挥手拖拽,有时连援救的人也一起被拉向水底。

  为什么又会重蹈覆辙?

  你以为你这次顺着时间轴已经走得足够好,足够远,一路向前疾驰,但日复一日,从180度经线回到180度经线,循环中划出完满的弧度,时间是圆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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