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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失如来_皎皎【完结】(47)

  她每两天就会去一次医院,陪李天明聊天谈心,有了很多时间坐在他身边。

  数日的接触下来,就像无数记者所写的,李天明的用功努力一般画家真是难以望其项背。他手不释画笔,一有空就拿起炭笔画素描。他可以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那只cha着杜鹃花的花瓶,记住它的每个细节,然后不知疲倦地重复地画着一个场面。奇妙的是,每张糙图第一眼看上去都一样,细了一品,各有各的特点,黑色的线条,浓墨淡画,重点都不一样。有的突出了瓶子,有的是突出了左边的那一朵娇艳的杜鹃花。

  是这样,只凭画家拿画笔的姿势就可以看出功力。

  薛苑默默地看着他,莫名地凄苦无奈涌上心头。李天明的功夫真的是炉火纯青的级别,跟自己父亲一比,差距是的确存在的。

  有时候医生护士也偶尔前来求赠画,他来者不拒,笑呵呵在素描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提一句“赠与某人”。护士们都跟薛苑打趣,说你来了李先生就心qíng好,我们只盼望你多来。

  面对这样的问题,薛苑说“是吗”,然后一笑了之。其实答案她当然知道。她看到过李天明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点老人的迷茫和回忆,仿佛她是一面镜子,在她身上可以照出那早已逝去的旧日时光。

  她有次跟李天明说起这种感觉,李天明露出一个长者才有的微笑:“我总觉得可以在你身上可以看出你妈妈的影子。”

  薛苑想不到李天明如此直截了当,倒是一怔,思考着怎么接话时,他倒是先转了话题:“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问我的那幅画,后来找到了吗?”

  薛苑心里一跳,苦笑着否认:“不,我不打算找了,找到了也再也没有意义了。”

  李天明赞许地颔首:“昨日事昨日去。如果你不找,也好。你看太阳,总落下去,也总会升起来的。”

  那时候时近傍晚,薛苑推着李天明来到医院的顶楼看落日。她看到在渐渐变浓的暮色日益暗沉下的屋顶,层层粼粼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夕阳是介于紫色和粉红之间的某种颜色,把视线里最高大的那栋恢宏大厦的玻璃外壁被映得紫红,就像在怪异的火焰中燃烧。

  薛苑定睛看了一会落日,想起李天明某幅以夕阳为名的油画,模糊地“嗯”了一声,又问:“如果您画关于我母亲的那幅画,会是什么样子?”

  李天明还是聚jīng会神看着西方的落日,隔了一会才回答:“你也是学过美术的人,应该知道,任何一幅作品没有完成之前,包括画者都不知道它的全部面貌。有的时候,画完才发现,那幅作品根本不是你想表达的那样。”

  薛苑“嗯”了一声:“我明白。”

  “对我来说,画你母亲是很痛苦的经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二十多年前的事qíng。而我又老了,太多的细节都记不清楚了。我没有她的照片,太多时候,只能凭借想象力去勾勒出一个虚构的场景。”

  “我们家也没几张我妈妈的照片,”薛苑停了停,“她似乎不喜欢照相。我爸爸画她的时候,也是凭着记忆作画。这非常难,所以他的作品都非常失败。”

  “你父亲……”李天明顿了顿,“其实也不太记得了,印象中他很有才华,很有灵气,只是素描功底较差,图画构图不够好。”

  这倒是前所未闻,之前也没有听过李天明提起过。薛苑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您看过我爸爸的作品?”

  “你妈妈带过他的作品给我看,让我指点一下,”李天明目光里露出追忆的神色,“我记得我给了她一本多年来总结出来的油画创作的笔记,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素描稿,大概是这样,太多年了,我记不清了。”

  薛苑yù哭无泪。真相就这么简单。在那个年代,中国的油画领域几乎是一篇空白,父亲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那本李天明呕心沥血整理出的宝贵笔记,绘画水平自然jīng进,但因为模仿太多,同时也陷入了僵化模式里。

  上一代人的恩怨qíng仇,这些零散碎片慢慢拼凑起来,事实浮出水面。

  虽然这个事实她宁可不知道。太多的qíng绪迫使得她无法思考,呆呆的站住了。

  借着夕阳看她的侧脸,李天明也沉默了。她跟叶文婕很像,但是神qíng却是不同的。叶文婕活泼开朗,从来脸上都有着三分笑意;而薛苑笑容不多,眸光婉转中露出一点藏得极好的忧郁。他这一辈子,见过很多美丽而忧郁的女子,但没有哪一个像她这样,背负了太多东西还努力挣扎着。

  这个美丽得好像chūn江水的女孩子,人品和气质都如此出挑,也难怪两个儿子对她qíng有独钟。

  两人在顶楼站得久了,她要推他下楼,他摆手阻止她的动作,转动轮椅正对她,严肃着面孔开口:“薛苑,看在我是你长辈的面子上,你诚恳回答我下面的问题。”

  “您说。”

  “李又维和萧正宇,这两个人,你是怎么看的?”

  薛苑想不到他怎么问起这个,一时间尴尬得很,唯唯诺诺:“啊?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现在的qíng况是,两个人都喜欢你,你总要做出一个选择,或者谁都不选。”

  被这样直接了当的盘问,薛苑尴尬得想钻进dòng里,但是李天明那张病人的脸上表qíng严肃得可怕。她想了很久,勉qiáng的回答:“我也不是很清楚,”说完怕李天明不信,她费力而窘迫地进一步解释,“我跟我妈妈不一样,我不聪明也不是什么天才,因为各种各样复杂的原因,读书的时候我实在没有jīng神想别的,只想念好书。中学,大学的时候都是这样。后来学了美术,所有心思都扑在寻找那幅画上。喜欢不喜欢什么的,我没有明确的概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这两个孩子都太聪明了,你那么单纯,我不知道他们适不适合你,”李天明顿了顿,一会艰难的继续下去,“又维为人随xing,没人知道他的感qíng可以延续多长时间;正宇行事稳重,但也未必——”

  他叹了口气,不说了。

  “薛苑,你自己斟酌着考虑。不论怎么样,我希望你做出不要让自己后悔的选择。”李天明对她微微颔首,慢慢开口,“算是长辈的劝告。”

  薛苑“嗯”了一声:“谢谢您。”

  她很明白,选择或者是不选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qíng。感qíng的事qíng她一向处理不好,可以说举步维艰。

  她怀着沉甸甸的心思陪同李天明回到病房。刚一坐下,手机却忽然响了。她站起来,去走廊外接电话,果不其然听到萧正宇的声音。

  这段时间萧正宇也每天都会打电话给她,问她的近况如何。因为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说来说去就那几句,吃得好睡得着,不过两三句话就陷入辞穷的状态。

  这边再次哑然,萧正宇就捡起那被中断的话题,述说自己的见闻。

  她站在医院走廊尽头沉默不语,听到电话那头细微的声音,像是呼吸但又不是,萧正宇担心起来,顿了顿,问:“发生什么事qíng了?说来给我听听。”

  “没有什么,”薛苑qiáng笑,“只是从李先生那里听到了关于我父母的事qíng,跟我想象的不谋而合。”

  “又是上一代的事qíng?”萧正宇也是无奈的笑,“那真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烂帐。听了就听了,不要放在心上。几十年前的恩怨,不需要我们拿现在去付利息。”

  这样的安慰让薛苑慢慢安心下来,半是苦笑半是无奈:“我就是觉得真是造化弄人啊。其他的事qíng没什么,你不要担心我。”

  “我遗憾没办法在你身边,”萧正宇声音低沉而又温存,“薛苑,我想你。你想我吗?”

  脑子没来由的想到他开口说话时的表qíng,虽然是在想象中,但是栩栩如生,连说话时他眼微挑的眉梢都那么分明。薛苑手指一抖,电话几乎要摔到地上。

  “坐在飞机上,我总想起前段时间跟你去英国的时候,我牵着你的手,你一直在我身边。这些年,我去哪里都是一个人,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但现在才觉得,之前的人生一点亮光都没有。我真是想你。”

  空气中dàng起了涟漪,为这句话加上的完美注释。

  无数的细节被想起来,连他手指尖和唇上的温度都那么真切。薛苑握着手机的胳膊宛如千斤之重。想起刚刚李天明的问题,答案诡异地冒了个头,几乎是呼之yù出。

  她沉默的时间如此之久,萧正宇低声叫她的名字:“薛苑?”

  她终于有了回音,轻声开口:“嗯,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qíng人节快乐^^哇咔咔。

  现在才更新真不好意思。

  还有,上次拜托大家给我写评,结果出版社那边没有用上,也没有样书了,实在很抱歉啊。

  鉴于我本人这里的样书也很少……泪……

  所以,小声说:

  有人要看俺的番外吗?

  给我写评的美人们,我送你们番外行不?(当然,任何一篇的都可以)。

  呃,麻烦给我留言吧……或者给我发邮件……

  第二十八章上

  他们在欧洲的行程比多原计划的多了几天。

  筹备大型画展不是轻松的事qíng,尤其是这样与国外的博物馆的联合画展,头绪太多,他们走访了四五个国家的美术馆博物馆,等到画展的种种细节定下来时,一个月的时间基本上过去了。

  他们最后来到了意大利。回国的前几天,几个人去参观了意大利的教堂,美术馆,博物馆等等。

  那座安静的教堂里,李又维和张玲莉在意大利这边的某位负责人陪同下参观教堂。站在墙边,一点点细致的观摩墙壁上永恒静止的装饰浮雕;萧正宇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只是微微仰起头,文艺复兴时的教堂墙上的壁画,华丽的穹顶到今天还颜色鲜明。想到的却是薛苑。如果她来了,不知道会对这些华丽的壁画做出什么评价。

  他微微阖上双眼,不可抑制的怅然涌上心头。可惜她不在,而他非常想念她,她的每个神qíng,她的一言一行,几乎到了想起她手心都在发抖的地步。

  睁开眼的时候李又维站在面前,对他微微点头,又看了看门口。他会意,站起来跟着他走到教堂外。

  两人并未走远,就在教堂门口站住,门外有一片欣欣向荣的花园,虽然这个季节已经可以称作冬季,但花园里的糙木依然茂盛浓密,在早上的风中愉快地舒展着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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