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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品温如言_书海沧生【完结+番外】(124)

  李先生递给她一杯清茶,笑,说这是我母亲给我fèng的嫁衣。可惜,她没等到,就去了。

  阿衡愣愣望着衣柜,看先生一眼,询问的眼神,李先生微微颔首,她才伸出手,轻轻触摸那间旗袍,滑腻温柔,软润生香,好像女子的皮肤。

  阿衡说,您为什么不嫁人呢。

  李先生微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嫁人呢。我嫁过,七三年,刚结,就离了。

  阿衡问为什么。

  李先生念过半百,皮肤却依旧保养得很好,只是没了弹xing,像一朵开到酴醾的花朵,只剩了败势。

  她淡淡开口,当时,我还在一所高中教书,我成分不好,属于黑五类,我母亲是一个富商的女儿,七零年的时候,被bī着jiāo代,得病死了。后来,我改了名字,离开家乡,来到h市教书,然后,遇到我的爱人,他是我同事,家庭出身挺好,世代贫农,我们那会儿,刚办完结婚证,我公公婆婆不喜欢我,告了密,我被逮着批斗,剃过头,挨过打,他们bī着我爱人跟我离婚,然后,我爱人就写了离婚书。

  阿衡听得难受,可李先生却波澜不惊,只有提起丈夫时,表qíng才温柔一些。

  阿衡问,然后呢。您是不是很恨您的先生……

  李先生抿抿白了的发丝,淡淡微笑,人都去了,恨什么。

  阿衡吃惊,他……

  李先生说,他写完离婚书的第二天,就在家里上吊了。

  她微笑,眼中浮着泪光,后来我被放了,回到家里的时候,除了柜子里的旗袍,什么都没了。我结婚时穿的这件红旗袍,以前被那帮人撕烂过,你现在看到的这件,是我爱人去之前,亲手用金色的线fèng好的。

  阿衡看着旗袍,上面的金蔷薇,仔细看来,确实是人一针一线fèng出的,巧妙地遮盖了之前的碎裂。

  李先生看着阿衡,傻孩子,哭什么。

  阿衡摸脸,却是泪水。她喃喃,先生,我要是你,肯定会恨他的,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李先生笑,我们结婚时,他还对我说,李蔷,我们白首不分离。转眼,我头发白了,他又在哪儿呢。我要恨,都没人可以恨。

  我猜,他只是,爱得太累了,爱到了绝路。

  可是,为什么说谎呢。

  白首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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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寒假时候,宿舍楼要封,阿衡申请了一间留学生公寓,那里,不封楼,而且,楼下就是小卖部,挺方便。

  留学生里有好多夜猫子,半夜不睡觉,开party,加上没人管着,常常,夜晚三四点,还能听到英语的骂人声。

  而且,特别自来熟,看见她,问她英文名是什么,阿衡说我没英文名,然后,他们,再见她,懒省劲儿,嘻嘻哈哈亲亲热热喊她wenny。

  跟喊tom,jerry,happy potter一个xing质地喊= =。

  就是听着不好听……Wenny,wenny,跟遭瘟的小jī子似的。

  大半夜,常常听见梆梆的敲门声,wenny,hey,wenny,借个打火机。

  Wenny,wenny,huáng油,huáng油有吗。

  Wenny,wenny,你有开瓶器吗。

  Wenny,wenny,你……别瞪我,好吧,你会烤ròu吗。

  Wenny,wenny……

  阿衡吐血,我说泪滴们and剪头们,楼下就是杂货铺。出校门三步,有烤羊ròu的摊儿,我们中国新疆同胞烤的,特正宗。

  常来敲门借东西huáng头发的tom(不要问我为什么叫tom,不会起名字= =)涨得满脸通红,他身后钻出一个红发雀斑的女孩,豪慡大笑,hey,wenny,不是烤ròu,也不是借东西,就是问你要不要参加我们的party,顺便,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阿衡= =,嘀咕,这种问题,顺便在哪里。

  抬头,微微笑了,说我有些困了,改天吧。

  至于,男朋友,嗯,分手了。

  祝你们玩得开心,咳,如果跳舞的时候声音再小些,就更好了。

  然后,关了门。

  年三十的时候,阿衡买了些ròu,菜和面,想要自己做些饺子。

  结果,刚下锅,楼上那帮留学生霹雳咣当地从楼上跑了出来,无论是蓝眼睛红眼睛,统统泛láng光。

  阿衡无奈,好吧,如果你们能帮我再包些饺子,我可以考虑请你们吃。

  众人欢呼,wenny,万岁,像一群没长大的孩子。

  不到三秒钟,阿衡后悔,让一帮老外包饺子,还能再可能点儿吗,你说你怎么不让蜗牛跟兔子赛跑,耗子逮猫啊。

  于是,那啥啥叫tom的澳大利亚人把饺子皮捏成了袋鼠,那啥啥叫jenny的美国姑娘把饺子馅用勺滚成了土豆状,那啥啥叫fabio的意大利小伙努力把手卷饺子皮,卷啊卷,目标是意大利面。

  泪汪汪,泪汪汪。

  好吧,知道你们都想家了= =。

  阿衡最后把他们都轰去看电视了,剩自己一个人包。

  Tom说我去买几瓶红酒,咱们就着wenny的大餐庆祝。

  Jenny说我跟你一起去。她就是那个,之前帮tom问阿衡有没有男朋友的红发姑娘。

  阿衡把后来包好的饺子投进锅里的时候,tom和jenny就提着酒回来了,刚进门,jemmy就拿着一张小纸片兴冲冲地问阿衡,wenny,这个字怎么念,楼下有人在找这个人。外面下雪了,那个boy,在雪里蹲了很长时间,快被埋了,管宿舍的张女士不让他进。

  阿衡拿起纸片,上面一笔一画地写着一个复杂的字,字中,有被原子笔芯戳破的地方,想必是,在掌心写下的。

  衡。

  阿衡低头,他长什么样子。

  Tom想了想,比划,大眼睛,黑色的毛外套,带着耳塞。

  阿衡神色复杂,这字儿,我也不认识。

  意大利fabio哈哈大笑,wenny,你可是中国人,丢面子。

  八国联军的洋鬼子= =。

  阿衡没好气,盛了三碗饺子,说白菜猪ròu馅儿的,赶快吃,吃完滚。

  Fabio耸耸肩,小气,wenny,你是因为小气,男朋友才提分手的吗。

  Fabio是个大喇喇闲散完全具备意式风格的雅痞式人物,家里是开餐馆的,来中国留学,就是因为听说中国菜好吃才慕名而来,学的是营销。

  阿衡说,你才小气,你们全家连你家的意大利面都小气。

  fabio= =。

  Tom递给阿衡一杯红酒,腼腆的澳大利亚小伙有些不好意思,wenny,和你认识,很高兴。

  阿衡笑了笑,咕咚咕咚喝完,说我也是,本来以为今年就我一个人过年,有你们在身边,很高兴。

  Jenny也敬酒,说wenny,我还以为中国人像你这样的眼睛才漂亮,结果,还有很大眼睛也很好看的人,真有趣。

  阿衡抽搐,您这是夸人呢。

  Why not,楼下的那个男孩儿,真的很漂亮。

  Jenny嘟囔了一声,和阿衡碰了酒。

  他们吃完闹完,已经到了凌晨时候,tom 和jenny有些醉,fabio把他们拖走了,临走时,对阿衡似笑非笑——那个字,我记得念“衡”,是吧,wenny。

  阿衡洗洗漱漱,沾枕头,就睡着了,做了个噩梦,半夜,惊坐起,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电子钟这会儿显示的是凌晨三点半。

  她赤着脚,拉开窗帘,窗外白茫茫一片,绵绵不断地落着雪花。

  低头,四处张望着地面,白色的雪影,什么都看不清。

  她穿上拖鞋,拉开门,脚步无声。

  走到楼下的时候,宿管房间的灯灭着,大门的钥匙放在门口小邮箱里,是留着给学生备用的。当然,只有留学生公寓有这种待遇。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钥匙伸进孔dòng。

  打开门的一瞬间,风灌进了披着的袄里。

  在雪里绕着宿舍楼走了好几圈,什么黑外套,大眼睛,统统都没有。

  她搓搓手,自己却笑了。

  温衡,你傻不傻。不对,是他又不傻。

  转身,却在小卖铺门口站着一个雪人,隐约露出黑色的衣角。

  她走了过去,那人没注意,手里拿着一支烟,哆哆嗦嗦地靠着墙角,借着屋檐避风,点火。

  戴着帽子,身材清瘦颓废,耳孔,塞着耳塞。

  早已不是两年前,之前的五年的那个少年。

  高傲而美丽。

  她从不知道,言希,会吸烟。

  她静静看着他,看着他的手指,看着他冻得麻木,动作缓慢迟钝,轻轻夺过了他手中的烟和火机。

  他诧异,转身,眼睛瞪得很大,大到快睁出眼泪,呼吸却急促起来。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阿衡避开他的眼睛,说,你跟我进去。

  他默默,不做声,跟在了她的身后。

  雪路,楼梯,缓步,房间。

  房间铺的是地毯,言希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和鞋,想了想,有些费力地说,我就是来看看你,这就走。看你好不好。今年大年三十。

  他呼出的气都是凉的,逻辑混乱,词不达意,阿衡却听懂了。

  她有些粗鲁,把他拉进了房间。

  拿出了在暖气片上烤着的毛巾,扔给了他,脸色冰冷。

  言希擦gān净了头发,阿衡又倒了一杯热水。示意他脱下外套,放在暖气片儿上烤着。

  递给他热水的时候,他的手冻僵了,没拿好,打碎在地毯上。

  局促,站了起来,看了阿衡一眼,小心翼翼。

  不知所措,沉默没有自信的样子。

  哪里,还有当年那个跋扈少年的影子。

  阿衡不说话,看他面孔发白,黑发上不停滴着雪水,又拿出一chuáng被,覆在原来的毛毯上,指着被窝,让他躺进去。

  言希摇头,你睡哪。

  她把他拉进被窝,自己也躺了进去,说睡吧。

  伸手,关了台灯。

  他的手,很凉很凉,不小心,触到阿衡,却迅速躲开,生怕冻着她。

  阿衡却伸出手,紧紧抱住他,言希轻轻挣扎,阿衡却闭上了眼睛,说言希,你他妈再动,给我滚。

  从不会吸烟的言希学会了吸烟,从不说脏话的阿衡学会了脏话。

  言希总爱教不会说京片子的温衡说脏话,温衡总说男人吸烟是不是会显得很有男人气概。

  曾经的曾经,温衡死活学不会脏话,言希高傲着脸鄙夷呀他妈的谁说老子不抽烟就不男人了。

  他僵了肌ròu不敢动,她抱着他像抱着个大的布偶娃娃。

  言希的手指,皮肤开始温暖,趋向阿衡的温度。

  她心里,却突然很疼。疼得连眼泪都出不来。

  她的手指,攥住了他的毛衣,兴许,还抓疼了他,他缩在被窝里,闷哼了一声,却不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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