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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读_priest【完结】(39)

  何忠义鼓足勇气找她说话,结结巴巴地希望从她那里打听到大哥的去向,没想到反而吓着了女孩。

  因为态度殷勤的陌生男子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有穷酸与不体面。

  女孩的激烈反应给他招来了一顿臭揍,这倒没什么,偏偏那个人就在旁边看着,冷静地拉架、头也不抬地劝阻,好像从未见过他。直到那一刻,何忠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丰年大哥或许真的并不想有一个他这样的同乡。

  他们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自己原来更像一个泥点子,甩在人家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上,洗都洗不掉。哪怕对方事后非常敷衍地塞给他一款新手机。

  何忠义想,等把那些钱都还完,就不再联系了吧。

  有一次送货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丰年大哥和他的朋友们在不远处谈笑风生,这一次,他主动避开了他们,没有上前讨嫌,偶然听说他们打算去一个名叫“承光公馆”的地方暖场。

  何忠义的尸体盖好白布,被人抬了出来。王秀娟的眼眶瞬间充血,膝盖一软坐在地上,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凑过来,想把她架起来。

  她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横流而下,浸染到花白的鬓角,抓住了身边一个人的袖口:“我教他待人要好,做人要实在,我是教错了吗?”

  谁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只好一致缄默下来。

  王秀娟文化水平有限,鉴定书基本看不懂,陶然只好等她qíng绪稍微平复之后请她坐下,一条一条念给她听,逐字逐句地解释,解释完一句,王秀娟就木然地点一下头。

  她并不嚎啕大哭,只是悄无声息地坐在一边,流着漫长而绵延不绝的眼泪。

  张东来低着头蹭到费渡身边,脚尖踢了踢地面上的小石子,抓耳挠腮地说:“费爷,婷婷托我打听……咳,这他妈都什么事!我二叔因为这事要调岗,提前退居二线,我们家今年犯太岁吗?”

  费渡隔着几步远,望着王秀娟,忽然问:“你找到那条灰条的领带了吗?”

  张东来一愣:“什么?”

  “不用找了,那条领带现在就在市局,”费渡说,“上面有被害人何忠义的血迹和你的指纹,是有人从你车上捡到后举报的。”

  张东来张着嘴,瞠目结舌半晌,锈住的脑子终于“嘎啦嘎啦”地跑完了漫长的反she弧,隐约听明白了费渡的话,他呆若木jī地一伸手,把从额前支楞出去的头发捋到脑后,发出一声简短有力的感慨:“cao!”

  费渡拍拍他的肩膀:“让婷婷别打听了,及时止损吧。”

  “慢着,等等,”张东来有些晕头脑胀地一摆手,“你是说那……那谁,偷了我的领带杀人,还要栽到我头上?你是这个意思吗?”

  费渡不予置评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不可能吧?我对他——赵浩昌,还不够意思吗?他们荣顺那小破律所凭什么能搭上你们家?还不都还是我介绍的!婷婷带他回家,我爸妈对他也没意见啊,拿他当新姑爷招待得周周道道的——我什么事碍着他了?”

  费渡想了想,回答:“喘气。”

  张东来:“……”

  张东来用他有限的脑浆原地思量半晌,还是难以置信,嘀嘀咕咕地说:“不可能吧,我还是觉得……骆闻舟那货到底靠不靠谱?他怎么能……”

  “骆闻舟那货要是不靠谱,现在关在里面等着被公诉的杀人犯就是你了。”骆闻舟本人不知什么时候溜达到他俩身后,点了点张东来,“少爷,长点心吧。”

  张东来有点怕他,一见骆闻舟,腿肚子先转筋,此时背后说人被正主听个正着,他连个屁也不敢多放,一脸受惊地跑了。

  骆闻舟缓缓来到费渡身边,负手而立,注视着不远处的生离死别:“她以后怎么办?”

  “经贸大厦的老板借机蹭热度,”费渡说,“要牵头发起一个‘乡村失独老人基金会’,已经发过通稿了,应该能负担她以后的治疗费和生活费。不过……”

  不过钱可以给,人却回不来了。

  别人能在物质上关爱她,却没有人能还给她一个儿子。

  “对了,”骆闻舟从怀里的文件夹里摸出几张照片,“给你看个东西。”

  那照片上是一根装在证物袋里的钢笔,隔着镜头都能感觉到钢笔的质感,笔盖上有个刻上去的“费”字:“赵浩昌的藏品之一,眼熟不,是不是你的?”

  他本来期望着从费总脸上看见一点惊讶,谁知费渡只扫了一眼,就毫不意外地说:“原来在他那啊,去年圣诞节那天丢的。”

  骆闻舟:“……”

  日期和赵浩昌的记载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费渡送给他的。

  “我找不着东西的时候,一般稍微回想一下前后的心理状态就大概知道放哪了,”费渡一耸肩,“再找不着,只可能是被人拿走了——不过那天进出我办公室的员工和客人很多,为了怕闹出不愉快,我也没声张。”

  骆闻舟:“你不想知道标签是什么吗?”

  费渡耸耸肩,他的目光落在钢笔照片后面——那镜头拉得稍远,拍进了赵浩昌地下室落地灯的一角,标本似的树灯静静地亮着,像是遥远时空以外投注而来的目光,永远跟着那一年改名换姓的乡村青年。

  “不太想,”费渡说,“庭审完也不用还给我,沾了焦糊味,我不要了。”

  把王秀娟安顿好以后,费渡没和别人打招呼,独自悄然离开,径直开车去了郊外。

  才刚过傍晚,约莫是有点yīn天,陵园里碑影幢幢,鸦雀低飞,湿润的泥土气息从地面反出来,沉睡的亡者注视着往来的生人。

  费渡拎着一束百合花,轻车熟路地踏着他第七年的脚步,来到了一座有些陈旧的墓碑前。墓碑上的女人容色苍白,眼神忧郁,笼着一层脆弱的美感,永不褪色地看向他。

  费渡和她对视了一会,挽起袖子,用细致的软布把墓碑擦了一遍,然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吻了一下,印在墓碑上,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一点释然的微笑。

  好像终于把那口压在他心里的棺材推了出来,放入空置的坟墓中,尘埃落定。

  骆闻舟远远地看着他离开,才做贼似的走过来,放下一把小白jú,给墓碑上的女人鞠了个躬。

  他和墓主人无声地jiāo流了一会,正准备离开,忽然,脸上一凉,郊区居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

  骆闻舟没带伞,“啧”了一声,正想用胳膊遮着头冒雨跑出去,刚一抬手,头上却张开了一道黑影。

  骆闻舟吃了一惊,蓦地回头——费渡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正举着伞,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第34章 亨伯特·亨伯特 一

  举个比较不恰当的例子,骆闻舟此时的心理状态,大约就和头一次听说自己在“风qíng酒庄”的秘密被发现时的赵浩昌差不多。

  他是如遭雷击,人“赃”并获——团团圆圆的小白花还在雨中舒展着枝桠。

  骆闻舟磕磕巴巴地辩解了一句:“我……呃……那什么……我其实就是顺路过来看看。”

  按着这个路线顺下去,伟大的骆队恐怕是想潜逃北朝鲜。

  不用费渡开口嘲讽,骆闻舟自己也反应过来这句淡扯得很有“张东来风范”。

  此时此刻,别说他的脸皮只是凡胎ròu体的厚度,就是把长城借来糊脸,也挡不住费渡那让人无可遁形的视线,骆闻舟慌慌张张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胡乱应付了两句,当即打算脚下抹油,gān脆开溜。

  “你们聊吧,”骆闻舟说,“明天还得上班,我先走了。”

  他说着,迈开大步,就要冲进雨幕中,还没来得及感受大自然的“滋润”,下一刻,那顶黑色的大伞又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费渡脚步没动,只是略微伸长了举着伞的胳膊,半个肩膀很快被大雨打湿了,在他身上结了一层似有还无的氤氲。

  然后他静静地问:“原来这花是你放的?”

  七年来,费渡每次忌日前后都会来墓园,有时他稍微推迟,就往往会邂逅一簇品味欠佳的小白花,墓园每天人来人往,管理也是稀松二五眼,问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起来没有恶意,费渡也没打算太较真,只是他考虑过很多种可能xing,单单没想到会是骆闻舟。

  骆闻舟十分尴尬地“嗯”了一声,又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来都来了,就随便带点——你……那什么,不是已经走了吗?”

  费渡用更加意味难明的目光盯住了他,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已经走了?”

  骆闻舟:“……”

  很好,他感觉自己的心理状态又无限bī近说走嘴时的赵浩昌了。

  费渡堂而皇之地把沉重的大伞塞进他手里,弯下腰捡起墓碑旁边落下的软丝巾:“我忘了把这个带走。”

  骆闻舟被少爷委以撑伞重任,一时走也不是,留也尴尬,只好跟在费渡身后,假装欣赏风景的目光四下乱瞟。

  周围整齐排列的墓主人们或庄严或肃穆的遗像纷纷向他投以注目礼,远处的雨幕把灰蒙蒙的天空和郊外的小山连在了一起,山间的松鼠也钻回树dòng中闭门谢客——骆闻舟目光没着没落地盘旋半晌,终于只能认命地落在黑伞撑开的小小空间中、费渡这唯一的活物身上。

  骆闻舟惊奇地发现,只要该活物不满口厥词地藐视道义王法,原来是个身材高挑、肩膀平正的美男子。他深灰的衬衫熨帖而笔挺,湿了一小块,紧贴在腰间,从取向为“男”的眼睛里看过去,几乎堪称“色相”,非常赏心悦目。

  忽然,费渡转过身来,骆闻舟躲闪不及,目光与他轻轻地一撞,骆闻舟的呼吸不由得一滞。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将自己短暂误入歧途的神魂抽了回来。轻咳一声:“哥跟你聊两句行不行?”

  费渡脸上终于露出了骆闻舟熟悉的皮笑ròu不笑:“骆队,您跟谁都这么自来熟吗?”

  这个久违的嘲讽终于打碎了方才紧绷的气氛,骆闻舟莫名松了口气,他伸手指了指石墓碑下面的小台阶:“等会吧,回去还得先下山,这么大雨,容易出危险。”

  费渡不置可否地在小石阶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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