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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温柔_艾米【完结】(5)

  项上的铁链刺骨寒。

  奴隶们盼望,盼望冬夜短,

  奴隶主盼夜长,夜长好安眠。

  爹盼红军常流泪,

  我盼红军眼望穿,

  多少眼泪洒柯山,

  阿哥,你何时才把好音传。”

  他的嗓音浑厚,而且很懂如何运用共鸣,所以即便是低声哼唱,也有一种很专业的意味。

  CAROL听着,记起了这支歌的旋律和歌词,每个字都记得。她相信五岁时的演唱确实发生过,因为这首歌应该是老而又老的歌了,如果不是他教过她唱,她不可能从任何地方听到这首歌或者学到这首歌。

  “你手指长,指肚很有力,是弹钢琴的好材料,可惜你后来就没接着弹下去,不然……”他遗憾地说,分明是一直跟妈妈有联系,知道她的一切。

  她记起小时候到他的学校去,在琴房里他教她弹钢琴,弹过些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但她还记得他教他弹音阶时,怎样把大拇指从食指和中指下“偷渡”过去,那可能是她最早接触“偷渡”这个词。

  这些零零星星的记忆,象一些小星星一样在记忆深处闪烁,使她的心有了一点温暖的感觉。应该说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很幸福很快乐的。他会弹琴会唱歌会画画,也很会逗孩子玩。他对孩子很耐心,CAROL从不记得他对她发过脾气。他甚至会用fèng纫机做衣服,他给她做过很多花裙子。他也会做饭洗衣侍弄花糙,修理家里的电器小五金。妈妈到现在一遇到家里什么需要修理,都会qíng不自禁地说:要是你爸爸在这,早就把它修好了。

  他是那种可以使你的生活很幸福的人,当然,这样的人,也可以使你的生活很痛苦。总而言之,这样的人,除非他不走进你的生活,如果走进了,那你的生活不是大喜,便是大悲。你对他,可能会恨之极,可能会爱之极,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而最不可能的,便是遗忘。

  正文 第 7 节

  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袋里取出一个皮夹子,从里面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白纸,可能因为年代久远,白纸已经有点发huáng。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放在她面前。

  CAROL看了看,是几节五线谱,上面有很稚气的几个字“致亲爱的爸爸”。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问:“不记得了?这是你的大作,是你写的乐曲。你最喜欢画那些豆芽瓣瓣,长长短短地画很多,画好了,就告诉我:爸爸,我又写了一个乐曲,你在钢琴上弹给我听。”

  “这几个字也是我写的?”CAROL好奇地问,他说的画“豆芽瓣瓣”的事她还有点印象,但写字的事记不太清了。

  “也是你写的,是妈妈在纸上写好了,你照着描的。我们把你的什么都保存着,准备等你长大了,成名了,好写回忆录。这张是我问你妈妈要来的,一直放在我身边。”

  CAROL看他又小心翼翼把那张纸原样折回,放进皮夹子,觉得鼻子有点酸,装着漫不经心地问:“你——那个病,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以前就有前列腺肥大,后来就转成癌了。”

  她有点欣赏他这种态度,她不喜欢怕苦怕死、自我怜悯的男人。她觉得男人就应该是那种侠骨柔肠的,没有侠骨,就只剩下娘娘腔,但没有柔肠,就成了杀人的机器。看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在爱qíng面前柔肠寸断,那才是最感人的。

  “我妈妈知不知道?”她问完,看见他吃惊地扬起眉毛。

  “我怎么会告诉她?”他放下筷子,搓着两手,很担心地问,“你不会告诉她吧?你知道的,她是个爱着急的人,有一点事就会睡不好,睡不好就偏头疼。可是这些事,着急也是于事无补的——”

  她打断他:“我不会告诉她的,”然后脱口说,“你还是很爱妈妈的,是吧?”

  他脸上是一脸的“那还用说”的神qíng:“我也很爱你,只是你不让我——”

  “那你为什么要跟——那个——秀珍……”她觉得很难启齿,但这是萦绕在心中多年想问的问题,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她看见他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手动了好几下,似乎要做个手势,但最后只是说:“有些事,很难说出个道理来,我只能说,我一直是爱你和你妈妈的,真的,从来没有停止过。这些年,你不愿意见我,我想你们都快想疯了。如果你想念过一个你知道在哪里却无法见面的人,你会理解我的,不过我不希望你体会这种想念。我今天去找你,就做好了被你赶走的准备。”他自嘲地笑笑,很感激地望着她。

  她觉得他说话很能打动人,连她这样固执地恨了他这么多年的人,都快要被他说迷糊了。她也比较理解为什么妈妈和那个秀珍会爱上他,或者说她一直都能理解为什么她们会爱他。她不理解的是他为什么会同时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她觉得她在这一点上是跟传统中国女人不同的,是跟妈妈不同的。妈妈是死心塌地爱他,即使是在他背叛了她之后,也只责怪那个秀珍。秀珍肯定也是责怪妈妈,两个女人互相责怪。只有她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把妈妈和秀珍卷入这场悲剧加闹剧的这个男人。

  “你的意思是你跟秀珍只是——逢场作戏?真的象妈妈说的那样,是秀珍对你投怀送抱?”

  他皱了皱眉,仿佛被某几个词刺伤了一样:“我没有这样说。我不是个逢场作戏的人。你妈妈也不该那样说秀珍。”

  “那么你是爱秀珍的?”CAROL觉得自己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赶紧压了下来。

  “我——,我想是的。”

  “你到底爱谁呢?”CAROL终于忍不住发火了,“你总不能两个都爱吧?你不知道爱qíng是排他的吗?你这样玩弄两个女人的感qíng,你不知道这是不道德的吗?你不知道你这样会毁了很多人吗?”

  “我们不谈这行不行?”他恳求说,“我真的不希望你生气。几个孩子当中,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因为你最敏感,最执着,最——最激烈,我怕你会因为这种激烈的感qíng——”

  “几个孩子当中?你有几个孩子?”

  “有——四个。”

  CAROL目瞪口呆:“你,你有四个孩子?你跟那个什么秀珍——”她知道这不是正确的答案,不过她希望是。

  “我跟你妈妈结婚之前还结过一次婚。你妈妈没告诉你?”他小心地说,仿佛后悔提到这事,但CAROL的眼神很严厉,他不得不接着说下去,“那次婚姻有两个孩子。”

  “你是不是还没跟你那个妻子离婚,就跟我妈妈——?”她希望他跳起来反驳,但他没有啃声,她颤抖着,愤然问道,“那么我是你们这种丑恶关系的结果?或者你们就是因为我才结婚的?你们那时为什么不把我打掉?打掉了,我就不用在这个世界上受苦了!”

  “成成,你不要这样,你知道我和你妈妈都是把你当掌上明珠的,我。“

  她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她做了个手势,叫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没什么可说的了,很多乱无头绪的事qíng都有了头绪。妈妈是他的学生,他们在他离婚之前就好上了,然后学校把他贬到小县城去了。他在那里故技重演,又跟秀珍好上了。这还只是以婚姻告终的,天知道他还有过多少一夜qíng两夜qíng的风流韵事。刚才差一点就把他当作一个一时失足的男人原谅了,却原来是一个惯犯。

  她拿了一张餐巾纸放到他面前,冷冷地说:“拜托,请把你所有的婚生非婚生的子女名字都写下来,女的不用写了,只写男的,最好描绘一下他们的长相,免得以后我不小心爱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

  正文 第 8 节

  CAROL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怒气冲冲地离开那家餐馆的了,只觉得吃下去的东西正在一阵阵翻上来,胸腔发闷,似乎不尖叫几声肺就真的会炸掉。她觉得“那个男人”好像跟着追了出来,但可能被服务员叫回去付帐了。她没有回头去看他到底有没有追来,她也不管路上有多少车水马龙,她只想尽快离开那个地方,逃离犯罪现场的罪犯也不可能跑得比她更快。

  回到寝室就蒙头大睡,幸好同寝室的人都不在,如果那时候有人多嘴多舌地问她几句,她肯定要没头没脑地痛骂她们一顿。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好像她表达伤心的方式跟一般女孩非常不同。别人伤心的时候会痛哭流涕,再不济也会抽泣流泪,而她呢?伤心的时候倒象是生气,生那个使她伤心的人的气,她只想大喊大叫,砸碎点什么,伤害谁一下。当然她没这样做过,不过那都是因为考虑形像考虑影响考虑后果,如果一个人在伤心时做的事可以不负法律责任,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在chuáng上躺了很久,觉得怒气慢慢下去了,也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愤怒。“那个男人”结过两次婚还是三次婚,有什么区别吗?本来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结两次婚还是三次婚只是个量的区别,并不是质的区别。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在她看来,就是说当人们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常常会抓紧死前的那一点宝贵的时间,去请求别人的宽恕。为什么将死的人会希望别人宽恕呢?其实宽恕不宽恕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宽恕他,他也是要死的;不宽恕他,他还是要死的。但人们仍然孜孜以求地去寻求原谅和宽恕,也许只是为了不把这一生的罪过带到下一生去,也许只是一个未了的心愿,想在死前了结一下。

  死,仿佛一个最有说服力的调解人,很多一生一世未能化解的矛盾,在死神将临时都能迎刃而解。将死的人,其言也善;人们对待将死的人,其心也善。平时不能容忍的,临死都能容忍了;多年来不能调和的,临死都能调和了。

  她刚听他说生了癌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抓紧死前的时机来向她忏悔一下自己当年的过失的。在死亡面前,如果他能亲口对她说他错了,他不该跟那个秀珍搅在一起,那她也许会原谅他。

  但他根本没有这个忏悔的心,他只在诉说他是多么爱她和她妈妈,但又说出他也是爱秀珍的,好像他是一个qíng圣,洒向人间都是爱,而她则冤枉了他这么多年一样。他临死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背叛,他对自己的背叛讲不出个理由来,他没法自圆其说,他支支吾吾,好像对谁都是真爱。这怎么可能呢?真是天方夜谭,你当我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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