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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之珠_艾米【完结】(8)

  “当然了,谁不是呢?”

  “那为什么我觉得你很有意思呢?”

  “一定是因为你很有意思。”

  “为什么?”

  “我只有跟有意思的人在一起才会变得有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他一句话里用了好些个“意思”,把云珠搞得不好意思起来,盯着自己的咖啡杯不说话了。他借机大胆地打量她,只见她一侧的长发垂到前面来,但另一侧则拢在耳后,有一种不对称的美。她垂着眼皮,睫毛显得又浓又长,还带卷儿,鼻子不算太高,但很端正,嘴唇大概是因为喝咖啡的缘故,湿润润的,红艳yù滴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血液流动速度快了起来,吓得不敢看了,也低头望着自己的咖啡杯。

  望了一会儿,他感觉两只眼珠不听使唤地往中间靠,知道不能再望了,再望就要望成斗jī眼了。这是他以前调皮留下的后遗症,那时不知道谁起的头,班上突然流行玩斗jī眼,方法是竖起食指,放在鼻尖下方不远处,然后两眼使劲盯着食指,就能把两只眼珠都盯得往中间移动,最后就成了斗jī眼。他那时勤学苦练,终于练成全班第一斗jī神眼,达到了招之即来、来之能斗jī的地步,不用竖食指,只要盯着低于眼睛水平线的某个点,就能成功地将两只眼珠移到鼻梁边去。

  这会儿好像又快成斗jī眼了,他急忙抬起眼睛,眨巴了几下,低声问:“怎么又不说话了?”

  “你不也没说话吗?”

  “我是看你不说话,我才没说了。”

  “非说话不可吗?”

  “当然不是非说不可。”

  “那你怎么老问我‘怎么不说话’?”

  “我怕你不高兴。”

  “你怎么老怕我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

  云珠又活泼起来:“说什么呢?我的生活经历很简单,几句话就可以说完,还是说我妈妈吧。”

  他有点儿失望,非常想听她自己的生活经历,但怕她真的几句话就说完了,然后就吆喝着“拜拜”,只好表现出极大兴趣:“就说你妈妈,她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的生活经历都可以写本书了。”

  “是吗?她是gān吗的?”

  “现在?现在她已经退休了,办了个舞蹈班教小孩子跳舞。”

  他听到“退休”二字,眼前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位头发银白、满脸皱纹的女xing形象,不禁一下想到自己的母亲,虽然才五十多岁,但背已经累弯了。他完全想象不出一个比他母亲还老的女人怎么还能教小孩子跳舞,难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那种教法?

  他心qíng复杂地感叹:“你妈妈真不简单,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跳舞。”

  云珠朗声笑起来:“这么大年纪?你知道我妈妈多大年纪?”

  “这个可以推算的嘛。你多大?”

  “我?你猜!”

  “十八?”

  “别瞎说了,我十八连高中还没毕业。”

  他开玩笑说:“十八还没高中毕业?你留级了?”

  她很认真地回答说:“不是留级,是重读。”

  “是吗?”

  “嗯,我小时候被我妈送去练芭蕾舞,耽搁了上学。后来人家都劝我妈,说现在跳舞没出息,就算跳进中央芭蕾舞团去,也是个穷单位,得靠走xué赚钱。而且芭蕾舞演员谁不是一身的伤?还不敢结婚,不敢生小孩儿,一辈子都耽搁了。我妈看我也不像个能跳到中央去的样子,就狠了狠心,放弃了,但是我的学业就受了影响,比别人晚毕业一年,还没考上好大学。”

  他急忙从这个令人沮丧的话题中逃离:“那我猜你妈妈五十岁?”

  “比那还是要大一点儿,我妈很晚才生我。”

  他还是不明白,难道五十多接近六十岁的人还跳得动舞?但他不好再问,再问就显得他不相信云珠的话了。

  云珠说:“她办的班可受欢迎呢,B市很多家长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我妈班上学跳舞。我妈教的学生当中,有的得过全省舞蹈比赛的大奖呢。”

  “真的?太了不起了。那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会跳舞吧?”

  “当然了,她是省歌下来的。”

  他不知道省歌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相信一定是很大的来头,很不容易进的那种单位,不然云珠不会满脸仰慕的表qíng,于是冒充内行说:“省歌啊?那很难进的呢。”

  “就是啊,不过我妈进省歌还是因为受了名字的牵连,不然的话,她就去总政文工团了。”

  “是吗?怎么会受名字的牵连?”

  “‘文革’那会儿嘛,什么都可以受牵连。我妈在学校就很会跳舞,长得又漂亮,被总政文工团看上了,要招她去跳舞,但填表的时候发现她的名字叫‘晏美玲’,就叫她改个名字,说‘美玲’这样的名字不革命,我们中国是反美的,怎么能叫‘美玲’呢?”

  “这也太荒唐了吧?”

  “就是啊,但那时候就是很荒唐的。”

  “你妈妈不肯改名?”

  “嗯,所以她就没去成总政文工团。”

  “去省歌也不错啊。”

  “嗯,但是没有总政文工团名气大,而且总政是军队编制啊,如果我妈去了总政,那她就是军人了。”

  “你妈妈她想当兵?”

  “不是想当兵,而是从军队转业到地方,待遇要好很多。”

  他好奇地问:“gān她这行的还要转业?”

  “一般来讲,搞舞蹈的到了一定年龄就得转业。”

  “那倒也是。”

  “不过我妈不是因为年龄问题转业的,而是得罪了领导,被整下来的。”

  “是吗?”

  “嗯,她本来是很有前途的,人长得漂亮,舞又跳得好,在团里很出色。但她被省里一个领导的儿子看中了,想娶她,她不肯,组织上怎么给她做工作她都不答应,那个领导就给她小鞋穿,bī着他们团把她送回原籍,下放到我们B市的纺织厂做了个宣传gān事。”

  他气愤地说:“这太不公平了!不能告那个领导吗?”

  “上哪儿去告?又没证据。”

  “为什么你妈妈不愿意嫁给那个领导的儿子呢?是因为他不是复姓?”

  “不光是因为这个,我妈眼光很高的,一般人都瞧不起。你知道她那时中意的是谁?”

  “谁?”

  “是一个前苏联芭蕾舞演员,我妈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在《列宁在一九一八》里面跳芭蕾舞《天鹅湖》里的王子。你看没看过《列宁在一九一八》?”

  他老实回答:“没有。好看吗?”

  “说不上好看,很老的电影了,但在我妈那个年代就算是很好看的电影了,因为那个年代没什么电影看,国产的都是样板戏什么的,只有外国进口的电影还比较好看,但那时进口电影少,只有前苏联的,阿尔巴尼亚的,还有朝鲜的。苏联的电影其实没有阿尔巴尼亚的电影好看,但这部《列宁在一九一八》里面有一段芭蕾舞《天鹅湖》片段,所以那时的人都爱看,很多人都是去看女演员光屁股的,但我妈是去看那个男演员的。”

  他本来想问为什么女演员光屁股,但有点儿问不出口,怕云珠认为他只对光屁股感兴趣,便压下这个话题,改问别的:“但是前苏联的男演员——那不是外国人吗?”

  “是啊,是外国人啊,高鼻子凹眼睛,很帅,舞也跳得很好,我妈一看就迷上他了,到处追着看《列宁在一九一八》,就为了看那个芭蕾舞片段。”

  “那她眼界真的很高,在中国恐怕找不到吧?”

  “肯定找不到。那时不像现在,连我们B市都能看到这么多外国人。那时中国对外联系少,根本看不到几个外国人。”

  “那你妈妈怎么办?”

  “呵呵,从梦想的高空慢慢往地下降呗。但那个领导儿子看中她的时候,她还在半空中,没全降到地上来,所以想都不想,就回绝了。”

  “有没有后悔?”

  “嘴里没说过后悔,心里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要感谢她没嫁给那个领导儿子,不然就没我这个人了。”

  他在心里说:我也感谢她没嫁给那个领导儿子。

  08

  “星巴克”一聚,宇文忠感觉极好,那么亲切,那么融洽,完全没有“第一次”的感觉。大概就因为感觉太好了,分别的时候他忘了留下一个“第二次”的火种,就那么乐呵呵地互道“再见”,然后就跑回来了。

  回来之后,还傻乐了半天,把两个人从见面到分别的整个过程都在脑子里过了几遍,过到jīng彩之处,还陶醉微笑,窃笑,甚至笑出了声。这种痴迷状态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周末同屋的老蔡回家去了,他才惊觉原来地球仍然在转动,时光仍然在流逝,而他和云珠的事好像没了下文。

  看来“再见”这个词太误人子弟了!当听见对方说“再见”,就以为真的可以再见,但等你乐呵过了,才发现人家根本没诚意跟你再次相见。那gān吗不直接说“永别”?太虚伪了!

  云珠自“星巴克”一别后就没再跟他联系,他也没主动跟云珠联系,不是他不想联系,也不是他拿架子,实在是因为他感觉太好了,简直就是热恋的感觉,而热恋中的qíng人是不需要特意定下每次约会的时间的。这就像同屋的老蔡每个周末回家一样,到了时候回去就是,不用通知谁。如果特意发个通知,那就是有事不回去。

  刚从“星巴克”回来的那几天,他就是这种“老蔡心态”,但现在老蔡回去了,而他却没地方可去。他有点儿坐立不安了,难道云珠只是拿他当路人?那怎么会跟他去“星巴克”,又怎么会对他推心置腹呢?但那是推心置腹吗?那不是推心置腹还能是什么?

  现在这么复杂的社会,谁会第一次见面就对你推心置腹?她又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为什么不能推心置腹?既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那就不叫推心置腹啊!难道心和腹装的就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果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gān吗装在心和腹里?摆脸上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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