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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_谦少【完结+番外】(28)

  然后我把吉他还给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扔进他的琴盒里。

  “这就是你这辈子能靠音乐赚到的钱了。”我平静地告诉他:“你弹的太垃圾了,唱得比哭还难听,回老家找个好姑娘结婚吧。”

  然后我继续往前走,直到听见那年轻人不敢置信的声音。

  “林睢?”

  我有预感会发生什么,但我还是转过身来,看着那年轻人一脸惊喜地朝我追过来。

  “真的是你,林睢,我是你的粉丝!”年轻人连表也不要地追了上来,激动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像燃着一团火,然后他惊喜地看着我,说出了那句我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第二次的话。

  他说:“我是因为你,才走上音乐这条路的。”

  -

  我坐在街边,用投币的公共电话给苏迎打电话。

  钱是我从那个年轻人的琴盒里拿回来的,他恨不得连吉他一起给我,真是慷慨,怪不得这么穷。

  苏迎过了很久才接起来,而且那边似乎很嘈杂。

  “你好?哪位?”她大概当是哪个导演组给他打电话,语气甜得像蜜:“我是苏迎,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在杨树街,凌晨三点来接我。”

  苏迎不让我挂电话。

  “等等,你去那gān吗?我现在走不开,”她语气:“我在剧组,是陆宴推荐给我的,我要半个小时之后才收工,陆宴人太好了,他还说拍完了请我吃饭……”

  “是吗,他也太饥不择食了。”

  苏迎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又喝酒了吗?林睢……”

  我把电话挂掉了。

  我并不想喝酒,也不想回家,我沿着街边慢慢走,太阳晒过的街面很暖和,我找了棵树,在树下坐着,当一个蜷成一团的流làng汉。据说好莱坞有个明星也很喜欢当流làng汉,其实这样的好处很多,流làng汉是社会之外的人,当你倒在街边睡觉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世界都与你无关,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管,这种感觉未免太美妙。

  我甚至靠在树上睡了一觉,杨树的树皮上有许多细小的籽粒,像我小时候在姥姥家吃过的一种圆圆的梨,要削皮才能吃。我记得吃梨的时候我姥姥给我讲故事,说她生了七个小孩,有一次,得到一个苹果,她把皮削掉,ròu切成七份,一人只有橘子瓣那么小的一份。她讲她自己吃苹果的皮,苹果的皮真甜啊……

  纪容辅跟我说芸芸众生,说我们的灵魂平等。

  我们的灵魂如何平等?我连苹果皮都觉得那么甜。

  -

  我醒来看见陆宴。

  他的车停在路边,也许停了很久。他戴了口罩、帽子,穿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T恤,牛仔裤,坐在我身边,他大概挺累,只露出一双狭长眼睛,半垂着,但还是有一种特殊的锋利感。这画面看起来像一个变态杀人犯在盯着一个流làng汉看。

  苏迎果然还是告诉了他。

  “早。”我朝他打招呼,四处张望了一下:“你猜猜,要是我喊一句陆宴在这,有多少人会围过来。”

  他抓住了我抬起来的手。

  “别闹了,跟我回去。”

  他手劲大得很,直接把我拖上车,拿安全带把我捆住,大概是闻到我身上脏兮兮的味道,他的脸色yīn沉下来。这世上的事太多讽刺,有洁癖的陆宴,偏偏喜欢上在外面背着他偷吃的季洛家,真是好戏连台。

  他车开得很稳,我解开安全带,越过座椅去翻东西。后座上空空如也,陆宴一把把我拖回来,靠边停了车。

  “你找什么?”车里灯光亮得很,他深邃眉眼冷冷地看着我,我忽然想到他可以去演个神探之类,因为他沉下脸来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被审判的感觉。

  我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我想摔东西,有可以摔的东西没?”

  他的眉头皱起来,看样子是不给了。

  我直接推开车门,走下了车。

  陆宴也追了上来,街灯灯光惨白,他戴着口罩帽子,只露出黑压压的眉眼,沉默地跟在我后面。这一段最近在修路,左边用绿色铁皮隔开了施工路段,右边是还没建成的小区,越走越暗,我走了一段路,转过身来,看着陆宴。

  他也沉默地看着我,路灯的光照在他肩膀上,我们就这样像两个疯子一样对峙着。

  这世上的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在过去的那七年时光里,也许有那么一秒钟,我们想要的东西,是完全一样的,在那一秒里,我们也许都能得偿所愿。但是谁也不说,谁也不做,终于到了今天,却又做出惋惜的样子。说是聪明人,倒还不如两个蠢货,至少蠢货想得不多,也不会觉得遗憾。

  我脚下的路上有细碎的沙子,晚上其实已经开始冷了,小区里的建筑吊塔上像水上浮桥一样有一点一点的灯光,陆宴的眼睛藏在帽檐的yīn影中,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有话要说。

  但是陆宴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几乎瞬间反应过来,接起了手机,“喂”了一声,那边似乎在说什么,他答应了一声好,然后说:“今晚应该不回去了。”

  不是经纪人,就是季洛家。

  我继续往前走,陆宴消失了,我知道他不会这样轻易放弃,果然,走过一段路,他的车开了过来,慢悠悠地跟着我,这车应该不是他的,陆宴喜欢的东西有个共xing,不会太张扬,但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好东西,如果不当明星,他当个收藏家也不错,他是那种会喜欢美玉喜欢瓷器的人,在世故和原则之间达到微妙的平衡,如今圈内年轻男星,他是领军人物,不是没有道理。

  可惜我已经见过纪容辅了。

  这对比不算太公平,对陆宴对我都是。纪容辅也许也觉得我莫名其妙,然而没关系,很快就会过去。

  我毕竟是在付雍的房子里遇见他的。

  -

  陆宴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犟不过我。

  这段路快走完的时候,前面就是闹市,已经有嘈杂声传了过来,他终于停了车。从车上拿下一对音箱来给我,红橡木拼接板,摔在地上,第一下还好,砸了两下就裂开来,木材上裂开口子,露出里面的喇叭和电线,我再抓起来往墙上一贯,碎裂的木板和金属全部溅开来,还挺好看。

  我摔完两个音箱,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

  “音箱钱回去转给你。”

  “不用了。”

  他说了这一句,直到我家,仍然没说话。

  他来我家不止一次,停车都轻车熟路,我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钥匙来,一层层爬楼,陆宴似乎跟在我后面,爬到六楼,我开门,他默默跟了进来。

  我在客厅开始脱衣服,洗澡,进房间。白天睡过了,现在并不困,我在衣帽间的地毯上坐了一会儿,把架子上最容易拿到的那几张CD都拿了下来,放进一个摄影包里,把包提起来,走出了卧室。

  “给你。”我把包扔到沙发上:“你要的CD。”

  陆宴打开了包:“单反也给我?”

  “我不会拍照片,给你了。”我自身难保了还不忘嘴贱:“听说乐曼很喜欢摄影,你们可以探讨一下。”

  其实真正喜欢摄影的是华天某个老董事,老人家艺术造诣很高,拍的女星照片比杜小刚的AV片还好看很多。可惜尹奚一直居中斡旋,没有流出来多少。

  陆宴跟圣诞节拆礼物一样当面翻看CD,其实多半是爵士,有张是Queen的专辑,我有段时间很喜欢在编曲里用贝斯,他们有首《you're my best friend》的贝斯用得不错。后来发现有个制作人用手机耳机听Demo,治好了我的贝斯迷恋症。

  我又去卧室翻出一个CD播放器,扔给他,他大概很久没听CD,毕竟这些年没当歌手,估计连录音室长什么样都忘了。拿着新款CD机找按钮,我送佛送到西,gān脆蹲下来在他面前教他用,深夜气温低下来,外面风刮得梧桐树一直响。房间里万籁俱静,只剩下我摆弄CD机的声音。

  陆宴坐在我面前,我们离得这样近,几乎可以听见他呼吸的声音。我以前年轻的时候,因为一无所有,所以特别地胆子小,视他为洪水猛shòu,见他就躲。我这样的人,除了自私一无所有,自然不会放纵自己去喜欢一个人,更别说把他摆得比自己还要高。

  但我躲来躲去这许多年,除了收获一点虚幻的安全感和一段不能提起的故事,也没有别的什么,我没有成为我十八岁时想成为的那个人,他大概也没有。

  两个聪明人。

  平白辜负好时光。

  我以前总不想,如果那天在篝火前,他笑着夸我名字时,我接了下去,又会是怎样的故事。

  那我们今天又会在哪里?

  无论如何,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靠得这么近,却像隔着银河。

  我并不觉得可惜,这世上的感qíng不过都是这么回事,年轻人,漂亮皮囊,在恰到好处的气氛里jiāo换一个笑容,往下走,如果有一方拒绝,马上就再换下家,又不是拍电视剧,山无棱天地合。这世上没有谁缺了谁不能活,感qíng都是天长日久培养出来的。

  只是纪容辅……

  七年后我和纪容辅又会在哪里呢。

  音箱里放出歌来,陆宴几年没唱歌,听歌品味倒还行,一上来放的就是一张聂行秋的CD,其实早年香港很多歌都不错,因为那一代才子还没老,歌词都写得跟诗一样,这首醉梦书就是。旋律也不算过时,层次比现在的很多流行歌都要丰富一点,好歌都是有画面感的,这首歌就常让我想起深秋的渡口。芦苇变成银白色,渡口的深色木桥,柱子浸在水里,深色的木板上满是白霜,有凌乱的脚印。大概因为这首歌是《梁祝》的主题曲,其实别人听起来都觉得旖旎得很,反正我是个怪胎。

  就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我自己的歌。

  很多人不信,其实我写歌,真是写了就忘的,越是好歌忘得越快,写完就蒙头大睡,第二天听到跟别人的歌一样。

  我跑进卧室的样子太焦急,陆宴大概以为出了什么事,也跟了进来。

  我在那堆废纸堆里翻乐谱。

  一张张翻过去,写得真是好,我可以看见清晰的雏形一步步露出来,满心震撼,大概我脑子确实不行了,翻了半天都没想起东西被我放哪了,废纸扔了一地,陆宴安静地跟在后面捡。

  我眼睛扫到房间另一侧的chuáng,想了起来,扑了过去,翻出了放在枕头下的DEMO,戴上耳机开始听,一边听一边对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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