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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地自容_桃千岁【完结】(21)

  陆霄含着一口芒果牛柳,茫茫然地望着他,掩去那让人心疼的悲伤落寞,一双明亮招子如同两枚打磨过的黑曜石,晶莹剔透又充满诱人魔力。

  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陆霄问楚奕是什么时候看上他的,楚奕回想了一下两人初次见面的qíng景,深刻在他记忆之中的,就是那双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明亮眼睛。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早在那个时候,陆霄就用这双眼睛,轻而易举在他心里占了一席之地。

  楚奕缓缓勾起唇角:“你这么看着我,是想让我教你?”

  “不。”陆霄缓缓咽下嘴里的牛柳,特别认真地看着他,“这种事qíng就不麻烦你了,我还是找个姑娘教吧。”

  楚奕在他异常认真的眸光中,突然觉得陆霄可能是知道他那点心思的。

  第十九章

  让陆霄去美院旁听学习的计划,就这样不了了之,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后来某个周末楚奕回家,夏青禾无意间问起,楚奕才告诉她,那个朋友时间安排不过来,暂时就不去旁听了。

  夏青禾随口问了句:“怎么?没追到啊?”

  楚奕扶了扶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在追他?”

  夏青禾一边整理书架,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又是跟人单独过生日,又是让我帮忙走后门的,说你对人家没意思,你自己信吗?”

  楚奕端着咖啡杯靠在书房门口,忍不住失笑,却默认了老妈的话,没有反驳。

  夏青禾没听到他的回答,转头看了他一眼,接触到他眼底的笑意,有点小小的吃惊。她还从来没在自己儿子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qíng,仿佛只是提到那个人,都能让他整个气场变得温润柔和起来。

  她想,楚奕一定很喜欢那个男孩子。

  于是,她不免想要多打听一下自己儿子喜欢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奕听到她的问话,想了想,陆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阳光,俊朗,努力,抑或是自卑,敏感,单纯。仿佛每一个形容词都能用在他身上,又仿佛所有的形容词加起来都不能将他的形象完全描述。

  最后,他告诉夏青禾:“是我看上的人。”

  就这么一句,夏青禾也就不再多问了。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到大,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从来没让他们cao心过。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样的选择。所以他看上的人,就算不那么完美,也一定有他的可取之处。

  然而现在的重点是……

  “能追到吗?”

  楚奕被自己老妈怼了个哑口无言。

  “我还没开始追呢。”

  “儿子,这不像你的风格啊。认识这么久,居然还没开始追?”夏青禾站到他面前,一脸忧愁地捧着儿子的脸,“人家不会是直的吧?”

  楚奕点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夏青禾更愁了:“那还是算了吧,掰弯直男这种事,有点不道德啊。”

  “放心吧老妈,你儿子不是那种人。”楚奕低头在夏青禾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转身走回客厅。

  直男?陆霄是不是直男,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而此时此刻,被质疑了xing向的陆霄同学正在87路公jiāo车上昏昏yù睡,他要去的地方,是本条线路的终点站,宝鼎山墓园。

  昨天上的晚班,差不多凌晨三点才到家。一大早就被叶菲催稿的电话吵醒,梦游一样起来打开电脑,图画到一半看到右下角的日期,才想起来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

  陆霄靠在坚硬冰凉的公jiāo车座上,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萧瑟秋景,揉了揉沉闷发疼的太阳xué,最终也还是没能抵挡住浓重的困意,将脑袋耷拉下来。

  宝鼎山位于南城郊外,地处偏僻,车到站的时候,只剩下陆霄一个人。司机师傅停好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说:“小伙子,到终点站了。”

  陆霄迷糊醒过来,道了声谢,刚下车就被突如其来的冷风chuī得打了个激灵,瞌睡顿时去了大半。

  他把外套拉链拉到脖子以下,加快步伐走进墓园。

  D区十五排九号。林越就在那里。

  陆霄踏上台阶,一步步往上去。

  墓园很冷清,yīn沉沉的苍穹底下,一座座排列整齐的墓碑安静林立。偶尔能见到三两个表qíng麻木的行人,或拎着祭品,或捧着鲜花。只有他,什么也没带。

  走到十三排的时候,他远远看到一个瘦削的人影站在他原本要去的位置,正伸出手仔仔细细擦拭着那块冰凉冷硬的墓碑。

  那是个看起来十分苍老的女人,身形佝偻,动作缓慢,因为背对着他,看不清楚表qíng,可那一头夹杂着大部分白发的灰败发丝,却狠狠地刺进陆霄眼睛里,差点bī出他的眼泪。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女人的年龄其实只有四十多岁,然而曾经的温柔优雅一丝痕迹也没能留下。岁月和磨难在她身上烙下了永久的沉重伤痕,将她原本挺直坚韧的脊背一点点压弯,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陆霄停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再次抬起脚。经过十五排,他转头朝九号墓碑看了看,稍作停顿,朝反方向走去。

  他在高处一棵松树旁坐了下来,从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林越的墓碑,以及女人模糊的面容。

  陆霄想起大一那年的寒假,林越邀请他去家里过节,他进屋的第一眼就看到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对他微笑的女人。

  林越说:“这是我的妈妈。”

  女人很温和的招手让他们进屋,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是小陆吧?小越经常提起你。”

  后来他偷偷对林越说:“你妈妈真好看。”

  林越故意反问他:“有我好看吗?”

  陆霄十分认真的做了下比较,得出结论:“还是你妈妈好看。”

  那个chūn节,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幸福的一个chūn节。林越妈妈是北方人,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包的饺子个大馅儿足口味绝佳,他和林越足足gān了四十多个,撑得看chūn晚的时候都没法坐下。

  陆霄对母亲是没有什么概念和印象的,他三岁那年母亲就患病去世了。一年后,父亲续弦,娶了另外一个女人,又过了一年,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出生。继母对他其实不错,他的父亲是个货车司机,经常跑一个长途就几天都不在家。继母虽然话不多,但也会给他做饭,帮他洗衣,偶尔还去给他开家长会。只是在妹妹出生之后,重心自然就放在了小女儿身上。

  陆霄从上小学开始就是读的寄宿学校,从最开始的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到后来的每月回去一次,上了中学之后基本上一学期都回不了两次。父亲知道对他有亏欠,他有什么要求都会尽量满足。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知道他喜欢画画,花了不少钱给他买画笔,颜料,将他送进那时候算是很贵的培训班。

  周末陆霄不愿意回家,他总觉得在那个家里,自己像是一个多余的闯入者,打扰了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于是他把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画画上,反而在这条路上越走越宽。绘画班的老师夸他有天分,将他的作品拿去参加比赛,竟然大大小小拿了不少奖。

  父亲当然是高兴的,有一次从外地回来,去学校看他,给他买了很多新衣服新鞋子,带他去吃饭。他听着面前喝得满脸通红的汉子带着点醉意地对他说:“你妈妈也喜欢画画,可是你外公家里穷,没能让她画下去。你长得像你妈妈,画画的天赋也像她。”

  那是他第一次从父亲嘴里听到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他凭着这一点有限的信息,试图在脑子里还原出一个母亲的形象,但并没有成功。

  在那之后,陆霄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父亲没有机会再跟他说起母亲,因为在不久后,因为一场车祸,父亲也没了。

  原本就不宽裕的家更加艰难,继母在半年后带着九岁的妹妹改嫁到了邻市,临走前把父亲车祸的赔偿款全部留给了他。

  陆霄将那几万块钱存起来,很多年都没有动过。他想上大学,想考美院,他知道这需要花很多钱。于是他开始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一边继续学习画画,就这样一个人过了一年又一年。

  父亲的脸在他的回忆里越来越模糊,母亲的模样更是怎么都拼凑不出完整的面容。直到在林越家见到他的妈妈,他才知道,原来母亲是这个样子。

  漂亮,温柔,优雅,亲切。会做一手好菜,会炖一锅好汤,会包好看好吃的饺子,会对自己的儿子以及儿子的同学嘘寒问暖,会在刮风下雨的时候给儿子送伞,会在寒流来袭的时候嘱咐儿子添加衣服……这样普普通通的关怀和爱护,对他来说,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他曾经那么羡慕林越有个好妈妈,林越却总是抱怨妈妈对他太过严厉,管束太多,对他希望过高,让他压力很大。

  陆霄当时觉得他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直到后来出了那件事……

  秋风瑟瑟,chuī得头顶的松树发出沙沙声响。陆霄穿得单薄,不由打了个寒颤,从遥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才发现林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擦完了墓碑,此刻正半蹲在碑前,抬手抚摸着上面的照片。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很久,久到陆霄以为她都要站不起来了。

  陆霄的身形动了动,犹豫着要不要下去扶她,却在下一刻,看到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弯腰靠着墓碑缓缓滑坐在旁边,头靠在碑沿上,仿佛枕着的,是儿子的肩膀。

  陆霄不敢下去见她,也没脸见她。他怕看到她失去光彩的眼睛,怕看到她悲痛绝望的泪水,怕看到她苍老迟滞的面容,更怕看到她满头颓败的灰发。他一直认为林越的死自己有一半的责任,尽管靳南一再告诉他,那根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他每每想起林越,都无法说服自己若无其事地去面对他的母亲。

  林妈妈在儿子墓碑前坐了一下午,陆霄也在松树下坐了一下午。两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沉默地陪着林越。

  直到天色转暗,夜幕降临,林妈妈才起身离开。

  陆霄坐在那里,看着那个行动迟缓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chuī了一下午的冷风,陆霄早已经四肢冰凉。他从地上站起来,沿着台阶向下,走到林越的墓前。

  林妈妈把墓碑和小小的墓地周围都打扫得gāngān净净,就像多年前她和儿子的那个家,陆霄每次去,都觉得明亮整洁,一尘不染。

  陆霄蹲下身,看着墓碑中央的林越,清朗俊秀的一张,温润笑颜一如往昔,仿佛在对他说:“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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