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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许之地_剪风声【完结】(6)


正值早读课间,殷渔趴在桌面,拎着珠串前后细看,感叹着“这珠子还挺有光泽,都不像木头”就往手腕上套去。
殷渔肤色略深,与褐色的珠串很相衬,他自己也发觉这一点,眉开眼笑地转着手腕向许书砚显摆,“真酷,你别反悔啊!”
“你爱惜点,我可是盘了大半个月。”
“盘?”
“用手盘捻,就像和尚一样,一颗颗的挨个捻过去。手要是盘出汗了,就换成布。”
殷渔不可思议地抬手又看了看,“这么麻烦?那我也要这样吗?”
许书砚背靠课桌,抱臂看他好奇打量的样子,忍不住凑近一些,温声说:“不用,盘成这也行吧,你看它多有光泽。”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比我那个贵多了吧?”
“贵是贵一些,不过不要紧,这是我父亲在外头采风捎来的,我真正花了钱的只有大的那一颗。”
“那颗长得真奇怪,有什么说法吗?”
“那颗是说……”殷渔正听着,不料许书砚蓦地收声,还从珠子上转了目光,不躲不避地盯住了他,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对了,你半期的排名还行啊,比我预想的好多了,还怕你来个年级垫底。”
殷渔对他突然转移话题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愣愣接上话茬,“还……还好吧,我也不是那么废物。”
前段时间的半期考试,殷渔考了年级四百多名,三本线没问题了,可还远远达不到许书砚的要求。
如今班里都知道许书砚在对殷渔专门辅导。
自从与六中那帮人断绝往来,收心后的殷渔在他的帮助下有如神助。他本来就聪明,又是白纸一张,只需一点点的努力就能看出成绩。
但用许书砚的话说,“从30到及格,和从80到满分,困难是完全不一样的。”
言下之意,殷渔自以为翻过了一座大山,可在许书砚看来,不过刚跨过一道门槛。
他说这话的时候,殷渔手上正拿着那张将将及格的数学试卷,一脸愠色,“你这么刻薄,就不怕打击我的积极xing?”
许书砚微讶,“这就刻薄了吗?”
殷渔认真地点头,“刻薄。”
许书砚扬起眉毛,眼底笑意蒸腾,缓了一缓才开口:“小渔考得很好,真厉害!”
那声“小渔”自他舌尖送出的一刹,殷渔心中一凛,肩膀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后背似有电流窜过。
这称呼只有殷仲樊叫过,他声音低沉浑厚,吐字却轻,带有父亲的慈爱。殷渔从未提起,旁人不可能知道。
而许书砚声线和暖,语调轻快的信口一句,听着意外熨帖,仿佛被沸水烫开的茶叶,悠然地打着旋儿。
将他牢牢抓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生出绮念,想再听他多叫两声。
封闭的教室空气沉闷,殷渔用指节敲敲钝重的脑袋,想拼命把这刚成形的念头驱走。
*
近几日殷渔恍恍惚惚的让许书砚略为困惑。
他像是被攫走了心魄一般,怔怔的,兀自想着什么,同他说话总是慢几秒才应声。
天越来越冷了。
小雪将至,寒风chuī日短。
N市虽在南方,可气温一降下来,秋天仿佛打个水漂就过去了。外出的人裹得严严实实,抬头望一眼yīn恻恻的天,无不加快了脚步。
许书砚每天照例逃了课间cao陪殷渔去南门的墙头过过烟瘾。
他的瘾不大,往日一根都抽不完,盯着菜市场来来往往的人群坐一会儿就走。然而这几天烟快烧到过滤嘴了他才掐掉,心事重重地紧蹙双眉,目光还避着许书砚。揉眼睛和挠头的小习惯都戒掉了,像是不愿再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虽然怎么问都说没事,但他肃穆的神色一看便知在撒谎。
很快许书砚在本地报纸的娱乐版找到了答案。
――殷氏掌门厉声回呛:造谣誓必追究到底!
下附小字副标题:所有私生子报道均为不实,一生只认发妻一人。新闻中殷氏集团正式发表对外公告,否认一切外室传言,并称已对之前一系列的流言诽谤启动法律程序,而那名多次在媒体上露面的女人也被证实患有jīng神类疾病。
这是某日课间他和殷渔从外面回来,在桌上看到的。
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偷偷放在这里,这班上和殷渔有过节的人不少,想必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思。
殷渔盯着报纸半天没挪开眼。许书砚唯恐他火气上头,胳膊肘轻轻撞去,“喂。”
他这才回过神,小心折好报纸塞进衣兜,一言不发地坐下。
上课铃还没响,教室只有寥寥几人,其他人都在走廊上透气。
见他默默拿出英语报纸,许书砚压低了声音问:“你没事吧?”
“……没。唉,我说我松了一口气你信不信?”
许书砚略感惊讶,“松了一口气?”
殷渔翻开一篇阅读,用铅笔圈出生词,不紧不慢地说:“我早就说服自己,这辈子不能被正式承认也没关系,但心里始终怀有一点点的奢望,万一他当众宣布了?我又不是圣人,也妄想过被人眼红,被人前呼后拥,所以就是这个可能xing不知低到哪里去的‘万一’把我折磨得很惨。现在他当众撇清,对我反而是件好事。”
他说着,笔尖顿了顿,转头看向许书砚,“而林洋是知道的,毕竟林氏和殷氏生意上早有往来,我的身世对他们不算秘密。就是因为他知道我是殷仲樊的儿子,但又被殷家排斥,才能一再地捉弄我。所以你说得对,我不该自bào自弃,随便让别人看轻。”
他看似想得通透,可眉间凝着一抹排遣不去的失意。
许书砚看得恻隐心起,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父亲应该也很无奈,周六我陪你去车站。”
他长指搭上的一瞬,殷渔触电一般矮下身,让他拍了个空,然后讪讪地点头,“好。”
许书砚看他模样怪异,暗自纳罕。
*
可惜天不作美,周六下午,两个人将将走到车站,突降大雨。
豆大的雨滴砸落,腾起白蒙蒙的水雾。
冬天下大雨可不多见,许书砚和殷渔一前一后迅速逃进车站旁的书店。店内已挤进不少避雨的人,挨挨挤挤的,老板脸色很不好看。
殷渔戴了一条暖色条纹的羊绒围巾,绕颈间两圈。钻进店内,他一面喘气一面摘起围巾一角擦拭脸上的雨水。
距离以往殷仲樊来接他的时间已过去十几分钟,他显得心不在焉,手上的动作随意。
许书砚便想帮他擦一把,谁知在触到他冰凉指尖的一瞬,他又作出上次逃离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转开脸。
“我自己来。”他眼里充满了抗拒。
许书砚尴尬地笑笑,举起双手表示请便。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殷渔接到殷仲樊的电话。
十几秒后,他面色沉重地放下手机,哑着嗓子说:“他今天有事,来不了了。”
等了半个多小时,雨势转弱,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淅淅沥沥牵连不断。
“你住在沉鱼街那边吧?我家比那近,要不要先过去?一直呆在这里不是个办法。”许书砚看一眼外头缠绵的雨水,转头问殷渔。
来店里躲雨的人已换过几茬,殷渔站得双腿微麻。他神色黯然地摸了摸冻红的鼻尖,点点头,“那走吧。”
*
许书砚租的是实验中学一位退休教师的职工宿舍,那种旧式的一梯两户,七层高的楼。房子在第三层,两室一厅。房东锁上了大房,给他留间小卧室,即使如此,他一个人住着仍十分宽敞。
步行十多分钟到达,两人均是一身披水淋漓。
许书砚匆匆从里屋取来一条gān燥的新毛巾,让殷渔擦头。招呼他坐在客厅的布沙发上,又拎出一台取暖器,放在他脚边,cha上电源,调节温控器。
“热水器cha电后要烧二十分钟,你稍微等会儿。”
殷渔听出这是要让他洗澡,当即连连推辞,“不用了,我等雨小――阿嚏!”
许书砚见他连打好几个喷嚏,微微一笑,“等雨小了,你差不多也烧起来了,那么客气gān什么。我正好有买来还没穿过的新内裤……唔,对你可能大了一些,不过不要紧,这种时候就将就一下。”
殷渔大概真的很冷,低着头脸埋向膝盖,两手摊在取暖器的灯管前,半天没吱声。
许书砚也不管他,径直走去接上热水器的cha头。再转回来,站在他面前,刚要开口,发觉他双耳通红,连同耳根附近的脖颈都烧着了一片,便慢慢弯起了嘴角。
真可爱啊。
殷渔仍旧低着头,双手大约烤暖和了,收起来,迟迟应声:“嗯……好吧。”


☆、逃避


等到许书砚去厨房泡热茶,殷渔才一点点地抬起头。
脸颊余热未散,他大睁双眼,打量四下,无奈胸腔里一颗心砰砰作响。
妈的。他暗骂自己没出息。
屋子陈设简单,都是些八、九十年代的旧家具,被岁月浸染过,大多失去了鲜亮的颜色和原本的光泽。布沙发罩着碎花布罩子,面上摆放几个编织坐垫,电视机也被罩起来。
却意外的gān净,手摸过去一点灰也没有。
阳台的花架上摆放几盆君子兰和guī背竹,绿油油的十分jīng神。客厅一棵高耸的发财树,因着近日几场冬雨,叶片有些发huáng。
“房东留下的,让我代为照看。”许书砚递来一杯热茶。
透明玻璃杯中,叶片舒展开缓慢地游弋。还未接过,殷渔先嗅到浓郁的茉莉香。烫得下不了口,他接来捂不住,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很烫吗?我放到窗口chuī一下。”许书砚小心托着杯子,走进厨房。
屋子楼层低,天气还不好,室内光线昏昧,景致yīn沉森冷。可殷渔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踏实。
大概因为身边这个人忙碌的样子,让他发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连停滞的空气仿佛都重新流动起来。
“水烧好了,准备进去。”
“那我的……衣服?”
“就脱在外面吧,我帮你烘gān。”
“……唔。”在许书砚面前脱衣服……殷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困难过。虽然对方忙着搬椅子,并没有盯着他,可他还是发现了自己的不正常。尤其在那人视线无意间扫来的一刹,殷渔从脚趾蹿起一股颤栗。
像被许书砚的目光抚摸过,真切感受到心跳的加快。
我他妈疯了吗?
*
殷渔冲澡的时候,许书砚把他湿淋淋的衣服裤子摊开晾在几张椅子边缘,围成个圈,中间放着取暖器烘烤。
他出来的时候许书砚正好在把衣物翻面,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顺嘴说:“你动作还挺快。”
“许书砚。”清正剔透的少年音。
很少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许书砚慢慢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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