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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许之地_剪风声【完结】(9)


他关上门,伸手摸墙,还没摸到顶灯开关,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微弱地说:“别开灯。”
“你没事吧?”
回忆上次来时的印象,许书砚边问着边走向落地窗,拉开轻盈的亚麻窗帘。
窗外是辉煌的灯火,N市的平安夜被璀璨霓虹装点得格外隆重。购物中心前的小广场上,欢声笑语太澎湃,隔着双层玻璃也能听到。
衬得沙发上那个勉力撑起的身影分外凋零。
身影顿了顿,抬手点亮沙发前的落地台灯。桶形布艺灯罩透出的暖huáng色灯光朦胧,只够包裹住一张沙发,殷渔摸索着拽过一个抱枕垫在身后,有气无力地靠在上面,“你来gān什么?”
他才刚坐稳,又弯腰去拿茶几上的打火机,许书砚注意到沙发前落满gān冷的烟蒂,冲去劈手夺下,“抽这么狠,不要命啊?”
“嗯,我怎么还没死。”
“你……”许书砚瞪着他,生平第一次被哽得说不出话。
殷渔披着一块灰色羊毛毯,身上只穿一件格纹睡衣,眼下睡衣半敞着,露出底下清癯的身板。
才两天不见,他就瘦了一圈。
头发欠打理,发梢遮住眼睛,下巴一圈凌乱的胡茬,上次挨揍后留下的淤青还有淡淡的痕迹。他仰头斜睨许书砚,嘴角扯出个满不在乎的弧度,“来gān嘛?给我收尸吗?”
“别乱说,”许书砚眼睫微垂,他脱掉外套,放下保温饭盒,“殷叔和我都很担心你。”
殷渔唇齿微启,想说什么,最终沉默,只有一直投去的目光没撤离。
许书砚面朝他坐下,“多久没吃饭了?不饿吗?我带了排骨汤,家里做的,味道还不错,你不要趁热喝一碗?”
他坐近一些,看清殷渔盯着自己咬紧了下颌,表qíng没有一丝松动,像只死守领地的小shòu,便忍不住张开双臂,“来。”
殷渔眼中划过惊讶。
许书砚温声催促,“来啊。”
他话音刚落,殷渔猛地掀开毛毯扑向他,撞上的一刹胳膊挽住他的脖子。
不及许书砚发问,殷渔一开口就带出哭腔,“怎么办……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哭声隐忍,一点点地从喉咙挤出来,身上却抖得厉害。许书砚脖子被他箍得紧,不得不按住他肩膀试图松开。这动作让殷渔以为他要离开,于是发了狠地用力,声音近乎哀求,“……你不要走。”
“求求你,别走。”
“不走不走,我不走。”许书砚揉着他头发,连声安慰。
殷渔全身都冷,许书砚感觉像抱着一块冰,又摆脱不掉,只好一边说着“我答应你,肯定不走”一边掀起身上的毛衣。
棕色的羊毛毛衣脱到一半,殷渔察觉到,懵然松开手。许书砚得空赶紧脱下来,然后给他套上,“幸好我今天来了,再晚一天,你非冻坏了不可。”
他额前的头发被许书砚分至两边,双眉耷拉着,两只大眼睛还在啪嗒啪嗒不住地掉眼泪,肩膀不时抽搐。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悲极气噎,只能哭不成声地看着他。
许书砚也看着他,手指拭去他不断外涌的泪水,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随后垂眼叹一口气。
他是真的走不掉了。
*
“……你还要抱多久?我手麻了。”
“真的,我真的手麻了。”
“要不要先喝汤,哎,喝完汤再抱嘛。”
身前的殷渔仿佛睡过去了一般,伏在许书砚胸前一动不动,脑袋顶住他的颈窝。
被连声催促后,他才勉qiáng挪了挪,小声说,“我只是有点怕。”
“你怕?”许书砚还从未见他肯先示弱。
“殷叔叫我后天参加葬礼,我……我怕。”殷渔一下起身,眼神惊惧,“我是不是很没用?那家人恨我入骨,我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们。”
“别怕,我陪你去。”
“真的?”殷渔的眼睛亮了亮。
“嗯,陪你去。”
或许藉拥抱得到了抚慰,或许被毛衣纤维聚起了温度,殷渔有了些力气,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他翻过身一骨碌爬起,摁亮了顶灯。
白亮的光线倾泻,殷渔眯了眯眼。
“我就是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歹徒入室行凶!人说没就没了。”排骨汤还热着,他边喝边chuī气,“我这两天……其实想过一死了之。还好你来了。”
许书砚忍不住皱眉,“别总说傻话。”
“不是的!”殷渔放下碗,眨了眨红肿的双眼,“我认真想过!这世界上我最喜欢爸爸,之所以听话好好上学,不惹事不入外面的帮派,全因为……我不想给他丢脸。我知道我的存在是他的心病,但他对我总是很温柔,从没发过脾气。老实说,我一开始也埋怨为什么不让我入籍,后来慢慢想通,他这么爱我,我知足了。可是他这一走,我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
“你妈妈呢?”
殷渔微怔,随即摇头,“不知道,听殷叔说很早就去世了,对她没印象。”
许书砚点点头,下巴抬了抬,“快吃,别凉了。”
*
两碗排骨汤下肚,殷渔帮着收拾一番,之后带着毛巾和换洗衣物走进浴室。许书砚去他卧室里打开chuáng上的电热毯,铺好被子。
后来他洗完澡,许书砚帮他chuī头发。
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弛,殷渔前所未有的疲惫,爬上chuáng时才十点。
小广场上掀起又一波喧嚣,接吻大赛一结束,簇簇焰火升上夜空,砰砰地炸开。
许书砚给他盖好被子,熄灭chuáng头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殷渔轻轻哼了声:“冷。”
“冷?”可电热毯还开着,难道不起作用了?许书砚纳闷地转过身。
他走到chuáng边,掀开被子的一角,伸进一只手,心里诧异,很热啊。
刚要抽回去,就被另一只手按住,“……不要走。”
许书砚不虞有此,愣了几秒,见殷渔小半个头都缩在被子里,声音细如蚊吟,“你答应过的。”
他几乎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殷渔按着不肯松手,许书砚只好蹬掉拖鞋也爬上来,钻进被子。
厚实的羽绒被里面一团燥热。
许书砚觉得这样睡一晚两个人都得流鼻血,于是起身关掉电热毯,还没来得及回去,胸口被人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我是不是不正常?”声音隔着衣料闷闷的,“好像认识你以后我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有点怕。”
许书砚听出他想说什么,一下搂紧他,“你哪里不正常?”
“我……我对你……”
殷渔的声音开始颤抖。但许书砚仍是不依不饶的,声线低缓不容抗拒,“你对我有冲动?”
“……嗯。”殷渔不敢看他,“我试过远离你,我怕万一你是正常的,我不是……我……”
许书砚终于笑出了声,“喜欢同xing没什么不正常。”
“真的?”
“嗯。”
听他这样说,殷渔松了一口气,抬头吞吞吐吐地问,“那你,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这样的?”
“初中吧。”许书砚拽他一把,与他视线相对,“那时候班上女生开始发育了,但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反而更喜欢看男的……和你现在差不多,什么都不懂,就找了些书来看,慢慢才了解。”
“所以,是正常的?”
“当然。”
“唉,”殷渔忧心忡忡地叹一声,搂住眼前人的脖子,“就算不正常我也顾不上了,我豁出去了。”
许书砚乐了,“为什么要豁出去?”
“我怕你明明把我当兄弟,结果我却只想着睡你。”
许书砚轻笑几声,低头啄吻他的头发,一连串的吻从头顶沿至耳根。他声音温柔得像一片羽毛,“不对,是我想睡你。”
窗外传来持续不断的破空的尖啸,流光溢彩的焰火忽明忽暗。
殷渔沉默着,一只手慢慢探向许书砚的身.下。
“喂!”许书砚像触电一样甩开他的手,“你别让我背趁人之危的帽子。”
“你不想吗?”殷渔讪讪地收回手。
“至少不是现在。”
“我现在又累又难过,睡不着,你不如给我个痛快,让我暂时麻痹也好。”
“小渔,”许书砚重新抱紧他,下巴抵住他头顶,一只手轻轻捏住他的耳垂,“你不要怕,不要怕。”
心跳慢慢平稳,燥热褪去,卷皱的被窝像一个温暖的茧,裹住被疲乏困住的两人。
窗外的喧嚣还未散尽,他们就相互依偎着坠入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都没有发生,未成年 (ノへ ̄、)

☆、yīn霾


殷仲樊生前曾说起,他日若亡故,丧葬从简。
旁人听来都当他偶尔失言,一笑置之。
岂料一语成谶,走时还未到五十岁。
葬礼安排在上午十一点,北郊湖畔的教堂和墓园。
殷氏本是战乱时逃至马来西亚的华裔,七、八十年代发家后,创始人殷永礼(殷仲樊的父亲)始终念念不忘要回到祖国,终于在九十年代初将殷氏的生意转到N市,同时举家搬迁。
殷仲樊生前信奉基督教,身后事便随基督教的传统。
教堂不大,只能容纳数百人。外墙浅褐色,雕有优雅的纹样,半圆拱型的窗户为彩绘玻璃。双钟楼,深褐色的锥形塔尖竖有巨大的十字架。
堆积鸽灰色云翳的天空yīn沉,压抑,很快飘起零星的雪花。
殷渔和许书砚提前半小时到达,殷野领他们进去,里面差不多坐满了。
教堂的前殿宽敞开阔,穹顶布满繁复jiāo织的曲线,数盏吊灯点亮整片视野。
纵使行动低调,殷渔在露面的一刻仍引发不小的骚动,大家心照不宣纷纷看向他。他一身黑色西装套装,紧张得一边走一边不停捻手腕的珠串。身后的许书砚轻拍他的肩,他面色才稍显缓和。
骚动过后,从前排走来几人。
最前头的女人看去也就年逾四十,但许书砚知道,她是殷氏四姐弟的大姐殷仲月,比过世的殷仲樊还年长一岁,是殷家现下的当家,一段时间后,还会接任集团的总裁之位。
她系着炭灰色羊绒围巾,外裹黑色翻领过膝大衣,廓形笔挺,给人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只画了淡妆,皮肤和身材一看便知平日保养得当。
走过来时,众人的目光聚光灯一样齐齐转到她身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殷渔,可话是说给殷野听。
“他怎么来了?”
“大小姐。”殷野弯了弯腰,谦恭地笑着,言辞却很硬气,“我认为他应该来。”
“你认为?”殷仲月终于看向他,眼里的鄙夷闪过一瞬。缓了一缓后,她压低声音,“如果我是你,这两天就订机票出门散心,回来后卖掉那个厂子,再捧着我二弟给你的股票,后半辈子就高枕无忧了。殷野,做人要知足,殷家待你不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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