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江市第一看守所二楼西区呆过一年以上的人都知道，207这样的特殊监房就是专门用来“矫路子”的，幕后主使就是邵训导。牢头狱霸的“立功表现”从来不被法院采信，却总有人为了争取更好的生存环境，前赴后继地甘当训导的打手。“矫路子”通常不会打死人，但如果被打的人不服或反抗，牢头狱霸出手的动作就会失控，结果就很难预料。
看守所对特殊背景的在押人员有特殊照顾。我在看守所那段时间，看守所关了两名特殊的在押人员，一位是跟高层领导有政商勾结的临江首富周某某，另一位姓姜的在押人员则涉及更高层次的官场诈骗丑闻。周某某我没有遇到过，姜先生后来与我同关一室长达半年时间。他们在看守所分别单独关押在一个房间，睡在chuáng上而不是地板上，每餐两菜一汤，并且安排“劳动”专门照顾他们的生活。我后来还遇上高院一位因受贿被关押的法官，据他讲，周某某开庭的时候，院长把龙井茶泡好，先跟他聊天半小时，然后半小时开庭走走过场，又被礼貌地送回到看守所特殊监房。姜先生的结局非常有“中国特色”，他被判了10年有期徒刑，一审判决后管教和律师都明确暗示他不要上诉。从宣判后回到看守所第一天开始，看守所医生每天指定他服用一种药品，他悄悄跟我讲，大约十天后他会被检查出患有肺结核，这样就能办理保外就医手续了。看守所管教和律师同时要求他出去了改名换姓，以后不得继续在社会上以真名出现。
关在这个看守所的在押人员，大致包括两种人：一是全市各区县中可能判处无期徒刑和死刑的重犯，统一集中到市第一看守所，其中有命案在身的在押人员会戴上脚镣，我原来呆过的207监房最多时有四副脚镣；二是所有市公安局直属单位和市检一分院、二分院侦办的案件，都送市第一看守所关押。由市一级单位直接侦办的案子不一定都是大案要案，比如市公安局公jiāo分局抓着的小偷，盗窃金额够不上犯罪只能劳教，由于公jiāo分局直属市局领导，所以抓住的小偷也送到第一看守所。
从同监房人员口中，我知道看守所前不久来了一位姓王的新所长，主张加qiáng看守所的人xing化管理。我慢慢感受到了新所长倡导的人xing化管理带来的变化。
最先感受到放风次数显著增加，以往一个月才会有一次放风，到笼子里去晒晒太阳，现在只要天气晴朗、气温合适，两天就有一次放风机会。
元旦过后，每隔一周就可以洗一次热水澡，据说这在全市看守所中是绝无仅有的。
伙食质量很快有了明显改善，通常每周有四、五顿“开大荤”，能吃到味道相当不错的红烧大排、宫爆jī丁、咸jī腿、红烧ròu、肚丝炒芹菜等，如果不是饭盒太脏，饭菜质量超过中国中西部大部分农民的生活标准。据从各区转入这里的在押人员讲，市第一看守所的伙食太好了，区看守所一周才有一、两次“开大荤”，平时就是一大勺很稀的菜汤下饭，大米质量根本就不能跟这里相比。
让我最感不便的剃胡子，由一个月一次变成了一周一次，再也没有吃饭时饭粒挂在胡子上的不便和尴尬了。理发则由两、三个月一次，固定成一个月一次，每次理发过后大家都有jīng神面貌焕然一新的感觉。
chūn节之前，看守所甚至组织在押人员去了两次活动室。看守所活动室显然是刚刚装修的，在一个约400平方米的大厅里面，设有阅览室、棋牌室、健身房和卡拉OK厅，在押人员可以看书、看杂志、下棋、打牌、进行各种健身活动、唱卡拉OK等。每次安排两个监房人员一起活动，时间一个半小时。
2002年2月12日—18日，我在看守所迎来了失去自由后的第一个chūn节。在七天chūn节长假中，所有在押人员享受到了“人”的待遇，最明显的是伙食比平时丰盛，早晨供应馒头和稀饭，每天中餐和晚餐都是“开大荤”，饭菜又多又好；白天不用“坐排头”，可以自己看书，也可以找人聊天说话，只要监房内没有大的喧哗，一整天看不到一个管教；晚上大家边看电视，边享受自己购买的可乐和零食。
在这个chūn节里，我通过与“小浙江”的长谈，彻底搞清了他案子的来龙去脉，我发现公安机关指控他的盗窃罪根本不成立。我出于对他的好感和同qíng，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一个半月后他成功获释。
137、一起盗窃案的由来
第五章 向无辜者伸出援助之手
137、一起盗窃案的由来
“小浙江”宋涛年龄20岁出头，浙江余姚人，他是209监房惟一处于逮捕侦查阶段、尚未移送起诉的在押人员，2001年12月10日被刑拘，三周后被捕，被指控盗窃国画大师程万里价值2万元的字画一幅。刑拘时关在202监房，被捕后训导找他谈话，让他到209监房照顾有腰间盘突出的老陈，平时帮他洗洗衣服。
小宋谈起自己的案子，总是一脸羞愧和后悔，这给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jiāo谈中他对我的遭遇充满了同qíng，有时主动提出帮我洗衣服但每次被我拒绝，这进一步加深了我们之间的感qíng。
他高中毕业后，投奔在临江市开画店的姑父，学习裱画技术，两年后成为姑父的得力助手。他姑父的画店在临江市字画界名声很大，尤其以裱画技术一流深得当地字画界名人的信任。
一次画店接受程万里先生家人的委托，装裱程大师一幅国画新作，作品尺寸不大，他在裱画剥离宣纸面层与底层时，居然没有把底层弄破，得到了一张完整的底层，除了印章部分有些模糊，如果不是行家，几乎看不出底层与面层的区别。据他自己说，当时他鬼迷心窍，就把这张底层以万元价格，转卖给了一位经常光顾画店的字画商贩。半年后，这张程大师的画作出现在一次展览会上，程大师家人看了大吃一惊，因为这幅新作他们从未示人，而且原作好好地保存在家里。程大师家人怀疑有不法商人专门模仿大师的作品，而且模拟水平实在高得出乎他们的想象，更可怕的是这幅新作没有面世却被模仿，怀疑出了内鬼。一气之下，程大师亲自拨通了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马浩然的电话，要求警方介入调查。程大师不仅在临江文化界，在全国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马书记立马指示市公安局介入调查。不到一周时间，案子侦破，“小浙江”落入法网。
“小浙江”最后叹气道：“据律师讲，程大师知道事qíng原委后，很是后悔不该找马书记报警处理。如果知道是他姑父店里出了差错，大家作为朋友本来可以不予计较的。现在走到司法程序，程大师想帮忙也无能为力了。”
我同qíng地对他说：“不是他无能为力，而是他不好意思向马书记改口。有身份的人做事不能出尔反尔的。他总不能说你姑父是他朋友，让马书记对你网开一面吧。没进来之前可以找关系、托人qíng，进来了要想出去就得靠证据、靠自己。”
宋涛用一副佩服的眼神望着我，苦笑着说：“程大哥您分析得有道理，我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都怪我鬼迷心窍，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我有心帮他，听完他介绍的qíng况后，问了他一些关键问题。
我问：“裱画时都要揭开宣纸的底层与表层么？”
他说：“是的。如果不把底层脱离去掉，字画就会裱不平。”
我问：“底层揭下来后，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他说：“剥离底层时，通常会把底层弄破，很少能完整地揭下来。揭下来的底层都会扔掉。”
我压低声音问：“你说到印章有些模糊，一定很容易被内行的画贩看出来，你卖出之前是否做过手脚？”
宋涛犹豫着，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小声说：“我猜你可能找人刻了大师的印章补了用印，你不用回答我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办案人员是否问过你？”
宋涛同样小声地说：“程大哥，我真是佩服你，被你猜中了。不过，这个问题‘承办’没有问过我。”
我问：“那个字画贩子跟你姑父关系怎样？”
他说：“那人是我姑父多年的朋友，跟我关系也很好，否则我也不会把那幅画卖给他。”
我问：“他知道你这幅画作的由来么？我是说他是否知道你这幅画是底层揭下来的？”
他说：“这个当然知道了。象程大师这样的名家，新作如何能到我手上，我当然对他实话实说了。我们本来说好这幅画只能由他私下收藏，至少50年内不能出手流入市场的。谁想到他后来不守信用。”
我问：“出事之后，公安把画没收了，他找你要过给你的万元没有？”
“没有。公安找他后，他立即打电话向我认错，我进来前他还找了我姑父赔礼道歉。”
我问：“你刑拘和逮捕的罪名都是盗窃罪？”
“是的。不过，逮捕后律师来看过我一次，当时律师跟承办人员jiāo涉，好象说应该定什么职务侵占罪，承办人员没有吭声。”
“哦，律师这么说，大约职务侵占罪量刑比盗窃罪要轻得多。你估计程先生这幅画的原作值多少钱？”
“原作最多值3万元，绝对不会超过这个数。”
“程大师不是很著名么？我听到一幅名人字画动不动就是百万、千万的，为何程大师这幅画只值这点钱。”
宋涛说：“在世的国画大师的作品，最贵的也就这个价钱。字画价格一是与年代有关，越旧的越值钱；程大师已经80岁了，一旦去世后，他的字画价格就会飞涨。另外，国画的价格与画作的大小有关，尺寸越大的越值钱。你说的百万、千万价值的国画，要么是古代的，要么就是画家亲属里面有当官的后台，买画人看中的不是画作本身的价值，而是拍他那个当官后台的马屁，那样离谱的价格字画市场是不认的。”
接下来，宋涛具体介绍了一些有qiáng大权力后台的画家，以及他们的画作被人高价收购的背景。我听了“小浙江”的介绍，大长见识。原来中国国画不象舆论炒作的那样值钱，几千元就可以买到在世著名画家的作品，至于在世的“大师”作品卖出百万、千万的价格，则是权钱jiāo易的结果。
听了他的详细介绍之后，我信心十足地对“小浙江”说：“我几乎可以肯定公安抓错你了，你应该尽快提出会见律师的申请，立即与公安jiāo涉放人！”
宋涛激动地一把抓住我，语无伦次地问：“程大哥你快跟我说说，他们怎么抓错了？如何申请律师会见？怎么跟公安jiāo涉？”书包网 www.bookbao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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