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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锦绣不灰堆_司溟【完结+番外】(10)

  冰儿。他的心尖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攥住了。唐糖业已经唱到收尾的地方,“云窗雾阁中,疏弦何泠泠,不叹知音稀,希声难为听。”何世祥的心尖颤得越发厉害,他又怕被人看出端倪,只得装作感怀不已的样子,叹道,“这人生在世,好比不同的树叶长在同一株大树上,有些飘落在厅堂锦塌之上,而有些人却落入粪坑臭水之中,同样的风,却造就不同的命运。”

  在座众人均以过了不惑之年,有的已近知天命的年头,听得这话,无不心有戚戚焉,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筝声戛然而止,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何世祥也自嘲道,“都怨我,竟挑这些扫兴的话说!”

  虞璟qiáng忍腿痛,从方形抹角文竹凳上起了身,掀开珠帘向众人走去。唐糖有些担忧地跟在她身后,她虽然不懂秦筝,但是二人合作久了,默契还是有的。虞璟今日这曲《幽兰cao》弹得杀气腾腾的,起音都比往常高了一度,幸好自己音域宽,要是换了旁人,估计唱到一半就难以为续了。

  虞璟走的很慢,但却很稳。

  她只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像童话里小美人鱼那样,赤脚走在刀尖上。非常痛。但是她脸上却带着最完美的微笑。唐糖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她觉得手心有些发凉,虞璟不太对劲,每次演奏完毕谢客她都是一幅冷淡的样子。可这会儿挂在她脸上的分明是微笑啊,她笑得那么明媚,唐糖却觉得恐怖,虞璟,她,仿佛要在今晚将所有的笑容一次xing用光似的。

  虞璟站在大茶几后面,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死死盯住何世祥。

  何世祥也一脸苍白地盯住他,上下嘴唇都在颤抖。

  虞璟突然收回视线,扫过众人,换了一种异常娇软的调子,“不知道今晚的演奏各位还满意不满意?”

  龚勋双目灼灼地看住虞璟,并不吱声。

  虞璟妩媚地一笑,在座的男人,一个个鼻息都粗重了起来。就连唐糖也恍住了,虞璟这一笑,当真如同那绝世名伶,眼波如同涟漪一圈圈dàng漾开来,乱了一池chūn水。

  何世祥满眼迷乱之色,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这个年轻女子是小锦吗?如果是小锦,以冰儿的傲气绝对不会让女儿在这酒色之地gān这种营生?可如果不是小锦,又怎么解释她为什么会和冰儿长得这般相似?

  虞璟眼波又是一dàng,她捂住嘴,嗤嗤地笑起来,装作一副懊恼得样子,“这可怎么办,客人不满意,我们可是要挨骂的呀!”

  那一声“呀”故意拖长了,似娇似嗔,龚勋觉得血都涌上了下腹,恨不得一把拽过她,狠狠压在身下。

  “这位先生,您和何璟一个姓呢!您帮帮我们,好不好?”虞璟又软语问何世祥。

  何世祥一听她自称“何璟(锦)”,jiāo叠的双腿放下,膝盖微微弹起,似想起身,但却又生硬地止住了动作。虞璟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如同浸在九天冰水里,脸上却笑得越来越欢。

  “你弹得很好,我们都很满意。”何世祥不敢看她,双手有些痉挛似地屈张着。

  虞璟轻拍胸口,一副如蒙大赦的样子,“太谢谢您了。那我们就退下了。”说罢,拉住唐糖的手,一同倒退了出去。唐糖感觉她的手冷得像冰块,没有一点热气,心中惊疑不定,只能握紧她的手。

  龚勋刚想开口喊她们停住,何世祥却抢先开了口,“龚局长,我们谈正事吧!”

  刚离开这间禅室,虞璟如同脱力似地靠在墙上,胸口起伏不定。唐糖扶住她,关切地问道,“虞璟,你没事吧?”

  虞璟觉得脸上的肌ròu都僵硬了,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她闭上了眼睛,“没事。只是伤口有些疼。”

  唐糖搀扶着她回了更衣室,二人换好了衣服,终于还是犹豫着开了口,“你,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姓何的男人?”

  虞璟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我可没有那般富贵的亲戚。我说自己姓何,不过是看他好说话些。如果没有人松口,难道你想被那头姓龚的肥猪继续吃豆腐吗?”

  唐糖心xing单纯,很快被虞璟转移了心思。她联想到龚勋在她手上摸地那一把,故意抖了抖,“别提了,那头猪恶心死了,手里黏糊糊湿嗒嗒的,我要去洗手!”

  虞璟拿起自己的包,一瘸一拐地去坐电梯。

  电梯里依旧只有她一人。又是一番头晕目眩,胸口像被石头压着,她烦躁地扯着衬衣领口。

  好容易出了电梯,她靠在冰凉的瓷砖上歇了口气,才又挣扎着站直身体,向外面走去。

  夜色如同纯粹的墨汁恣意洇染了整个天宇。虞璟仰头看看月亮,那月牙儿瘦骨伶仃的,在无垠的夜空看着分外可怜。她紧了紧风衣,焦急地等着三轮车。

  她对人xing向来没什么信心,不敢再夜晚一个人坐出租车回去,一方面是因为安全,一方面却是因为经济,从九重天打车回去要五十多块钱,她舍不得。

  苏君俨坐在自己的那辆沃尔沃里,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晚上吃过饭又开车到了这里。

  毕竟是他的司机撞了她,于qíng于理,他都应该负些责任。

  缓缓驱车开到虞璟面前,他摇下车窗,只说了两个字,“上车。”

  虞璟有些惊讶地看住他,她绝对不会自作多qíng认为他是特意来等她的,于是她扬起脸,“那就麻烦苏书记了。”说完,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座位。

  云鬓乱

  车顶灯开着,柠檬huáng色的光芒无端让人觉得温暖。借着灯光,苏君俨这才注意到了虞璟头上那jīng巧的螺状发髻,发丝乌黑莹泽,在暖色调的光线下似乎流转着红棕色的光芒。

  虞璟却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脖子,她的头发本就比别人生得浓密,如此挽堆,便觉得脑袋有些发沉,不太舒服。她索xing伸手摸向头顶,将别住头发的小夹子一个个抽出来,脑袋微微一偏,失去束缚的发丝犹如抵抗不住地心引力,倏然坠落,大概是因为先前被拧成股状,这么乌鸦鸦的一头长发披拂下来竟然是曼妙的波làng形状。

  苏君俨的心脏陡然一窒,她的一头青丝仿佛比最深的暮色还要浓重,那种黑色似乎还有着自己的重量,连他的心尖儿上也紧匝匝地缠绕上了这种坠xing很重的感觉。苏君俨不觉坐直了身体,目光平视前方,用一种平直的声音问道,“你指路吧!”

  虞璟指明了路线,苏君俨一言不发地握着方向盘。繁华的商业区渐渐被黑色的沃尔沃甩落在后头。

  夜风从未完全闭合的车窗里chuī进来,带着一种深秋露水特有的清凉气息。

  虞璟觉得很累。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可是神经依旧如同紧绷的弦,无法松弛下来。脑子里如同走马灯似地jiāo替出现着无数纷乱的画面,她有些痛苦地扶住了额头。更糟糕的是,空落的胃这时也耍起xing子来,一阵阵抽痛起来。她不得不将原本挺直的脊背弓起来,用手掌按住了胃部,试图压迫那尖锐的疼痛。

  苏君俨从眼角的余光里窥见她渐渐滑下去的身形。他心下明了,虞璟定然是还没有吃晚饭。迅速扫视车外,这里是老城区,商铺店面早就关门了。毫不迟疑地将方向盘右转,沃尔沃稳稳地调转车头,折回了原路。

  虞璟的嘴唇有些泛白,但还兀自qiáng硬,“苏书记,方向反了。”

  苏君俨瞥她一眼,淡淡地开口道,“你还没有吃饭,所以胃痛。”

  平淡的陈述语气,虞璟却愣住了,嘴唇动了动,终究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身体又朝后缩了缩,膝盖也顶住了胃部。

  “如果疼得厉害可以用力掐手掌的虎口处。”苏君俨口气依然冷淡。

  虞璟抬起脸,看向他英俊的侧脸。

  “谢谢。”她低低地朝他说了一句。

  苏君俨视线缓缓移至右侧,发现虞璟正垂着头按照他教的方法掐按虎口。

  这样乖顺的她,还真让他有些意外。

  车徐徐减速,停在了最近的一家永和豆浆门口。

  苏君俨解开安全带,径自下了车。

  虞璟看着永和豆浆门口那个顶着huáng色扫把头的小男孩,表qíng有些怔忡。

  苏君俨很快提着一个塑料袋坐回了驾驶座位。

  “这里面是一份甜豆浆和一份皮蛋瘦ròu粥,晚上还是喝一点清淡的好。”

  “谢谢你。”虞璟的声音轻轻浅浅,似乎还带着一丝温柔的调子。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虞璟,苏君俨竟感觉有些迷惘起来。

  虞璟双手接过袋子,隔着袋子都能感受到食物蒸腾的热气。她将袋子搁在并拢的双腿上,拿出豆浆,cha入吸管,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吸着。

  空dàngdàng的胃很快被这甜丝丝的温暖讨好了,不再似先前那般难受。

  男子安静地开着车,身畔的女子专心地对付着食物。

  车内的气氛静谧得让人不忍打扰。

  车已经到了巷口。苏君俨有些踌躇,不知道巷宽能否允许汽车通行。

  “谢谢你,苏书记。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对了,这是豆浆和粥的钱,八块五毛钱。”虞璟将钱放在坐椅边缘,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苏君俨眉毛微微一皱,三个银色的一圆硬币和金色的五角硬币放在一张五元的纸币上,正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虞璟已经下了车,一拐一拐地走到他坐的这一侧,朝着拉开的车窗,又一次客气地说了“谢谢”。

  整个晚上,她说的最多的词就是“谢谢”了吧!

  苏君俨手肘搁在窗舷上,默默注视着那个纤细的人影走进小巷,走进无边的夜色中。

  眼见着虞璟的黑色风衣就要和暗淡的夜色融为一体,苏君俨突然推开车门,锁了车,快步赶上去。

  虞璟听得脚步声,停住了,有些疑惑地转头看着苏君俨。

  “你一个人走这条巷子不安全。”苏君俨似乎偏爱这种陈述句式。

  虞璟似乎颤了颤。然而她张口却是:“苏书记,您还是请回吧,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又顿了顿,虞璟回头看住小巷深处,“这条巷子我早已经走熟了。再说,你能陪我走今晚这一次,可明天呢?后天呢?我还是要一个人走。有些事qíng,如果不能善始善终,还是莫要开头的好。”说罢,她挺直了脊背,一个人,一拐一拐地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

  苏君俨定定地站在那里,他的眼光始终落在虞璟单薄的背影上。

  有些事qíng,如果不能善始善终,还是莫要开头的好。

  虞璟说这话的时候是别过脸去的,他看不见她的表qíng。但是她的语气却是分外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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