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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3_林笛儿【完结+番外】(45)

  保罗倒是很平静,竟然把整个窗帘都拉开了,大约是yīn天的缘故,海面上有点黏糊糊的。

  “你脸书上的那张海景照片不是在这个房间拍的?”诸航看着海对面鳞次栉比的大楼问。

  “那张是他们坐船去外面拍的。我不是罪犯,我不想像罪犯那样见不得光,可是又不想让别人太容易找到我。”

  诸航站在空调的风口下,冷风对着她的肩chuī,泛出些许的凉意,她挪了个位置,站到保罗的左侧。“这也是一种艺术。”

  保罗摊开双手,表示对这个说法很无奈。

  两个人默默地站着,一艘游艇扯着帆向远海驶去,几个穿着比基尼的女子躺在甲板上晒日光浴。这是港剧里常见的镜头,但无论多么狗血的qíng节都有一个更狗血的现实版,让人无语。就像港城满街的珠宝店、名品店,仿佛满港城的人非富即贵,其实真正的大富之家有几个,多的还是蝼蚁。

  保罗没有错过诸航脸上的不屑,他微微一笑,回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U盘:“猪,我送你件礼物。”

  诸航感到心脏qiáng烈地一紧,她看着保罗。保罗彬彬有礼地颔首,神qíng是与外形相匹配的自信与倨傲。“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拒绝的话已经出口,可是视线却像黏在那U盘上,怎么也挪不开。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你来港城不就是冲着它来的吗,怎么矫qíng起来了?”保罗在沙发上坐下,优雅地jiāo叠起双腿。“不要告诉我,你是想和我叙旧,才特意过来的。”

  这才是真正的保罗吧,前两次见到的都是藏在面具后的人。诸航调整了一下不规则的呼吸,感到镇定点了,才说道:“我过来是想向你道谢,你送给宁大的那件礼物,我们收到了。”

  保罗恍然道:“那不算是礼物,飞翔的山鹰里的资料真真假假,具体的只有创建者清楚。我负责的是用中文工具和中文代码编写恶意软件,来攻击某些企业网站,说好听点是模糊别人的视线,说难听点就是栽赃,是不是让你们恨得牙痒痒?这个资料,我发现有一阵了,解密用了不少时间,然后我想辨别下真假,便随便找了个地方试水。”

  还真是随便呀,宁大何其幸运!诸航没揪他的语病,心里明白就好,那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认出了他,来了港城,他们见上面,也不枉他一路过来,步步为营。“如果是假的,你会继续在里面待下去?”

  “不管什么职业都有一个倦怠期,即使是假的,我也会离开。不过,我可能会选择悄然离开。”

  “周师兄,你主动和我联系,你明知我是什么身份,就不怕我泄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保罗的反应都没有她快,诸航再次把握了话语的主动权。保罗声音喑哑了,头低垂着:“你不会,因为你是猪。不管何时何地,你都不会被别人左右,你永远不会失去自我。你有你的原则,这和你的身份无关。”

  诸航觉得心里那勉qiáng压下的愤怒再掀起一角:“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又何必拿个U盘来试探我?”

  保罗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是真想把这个礼物送给你。”

  “你舍得?”

  “送

  你,我就舍得。”保罗的神qíng不像作假。

  “好,我接受。”

  诸航完全没有给保罗反应的时间,抓起U盘就往洗手间冲去,当保罗追过去,只听到马桶哗啦一声冲水的声音,U盘连个影子都没了。“猪,你疯了,你知道那里面的资料有多重要吗!”他气急得用手捶门,面容因激怒都扭曲变形了。

  诸航冷然地对视上他的眼睛:“我知道。我厌恶被别人监视、窥探隐私,同样我也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大家都站在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里,军事、经济、民生,即使玩计谋,都凭实力说话,赢得磊落,输得尊严。这样卑鄙、龌龊的行为如果被默许,那还要什么法规、道德?时光倒流,一切回到原始社会,丛林规则,弱ròuqiáng食,什么束缚都没有,你希望世界变得那样吗?”

  保罗像一条衰弱的鱼被抛弃在了夜晚的沙滩上,唯留有苟以延命的喘息。这些资料是他的支撑,是他的全部,现在没了,一种让人窒息的孤独裹挟着他,仿佛掉落千年的冰窖。他再也反抗不了了吗,只能由着命运来宰割?

  锥心之痛——真的是眼前发黑,一时间大脑和心脏都不供血了,他感到自己在冷却,冷却成了一座雕塑。

  “周师兄,你的支持者们支持的是你勇敢站起来揭露丑恶的方式,想得到那些资料的都是别有用心的人。那是一枚隐形炸弹,只会把你炸得粉身碎骨。”曾经,周师兄人长得清风朗月,品位阳chūn白雪,笑起来阳光,极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她呢,总让人觉得不好好盯着,一不留神就滑到边缘外了。命运却玩了个颠覆,这到底是谁的错?那种沉重的窒息感又堵上诸航的心头了。

  保罗肩膀无力地耷拉下来,忧伤地看着一脸正义的诸航。良久,他说服自己平静了,从前他设计防火墙,可以拦住天下人,却总是被她攻破。好像在她面前,他就没赢过,也许这是他对她的纵容,他无意输赢。一个圆圈一样的符号,从他的心底渐渐地升腾上来。在那一刻,他决定不再徘徊,不再动摇,不再痴望了,就让本该结束的结束吧!

  “猪,如果我犯下滔天大罪,逃亡在外,你是追捕我的警察,有一天,我们在街角狭路相逢,你会举枪she杀我吗?”

  “我……”这是什么鬼问题,诸航犹豫了下,准备反驳,保罗笑着截住了她的话头:“你迟疑了二十秒,我知道了,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使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在你的心底,对我总留一寸不舍、不忍。我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他像是真的开心,周身都罩上一团愉悦的气流。

  “猪,我也怀疑过当时的冲动和选择,但是每一次的午夜梦回还是会走上同一条路。不管结果是什么,只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一个jiāo代。就像音乐,可以听到流泪,却不需要告诉别人为什么。”他是多么喜欢高贵而不动声色的古典音乐,哪怕是用单调和重复掩饰内在的丰富。他闭着眼睛聆听,想拥它入怀,像无数次的抚摸那样抚摸,无数次的珍惜那样珍惜,但还是要松手的,让它随风而逝。

  他看着对岸逐渐亮起的灯火,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猪,我考虑好了,我要离开港城。”

  第十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一场让世界瞩目的正义之举,最终演变成一场天涯大逃亡。

  VJ的负责人对保罗说,逃不是说我们心虚、我们有错,而是为了活着,活着才能争取更多的权利、自由,才能证明自己。他们用信用卡预订了二十多班从港城飞向世界各地的航班,最后坐哪架飞机离开,视qíng况而定。从酒店去机场怎么走,在机场会遇到什么样的qíng况,他们一遍遍地假设,一遍遍地排除,每个人的qíng绪都紧绷得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保罗却有些不够敬业,他淡定得反常,好像他不是剧中的男主角。他甚至找来一张世界地图,在上面把二十多个地方标出来,拉着诸航讨论。

  “从这里向北,再开几个小时的车就是个渔港,那儿有个中世纪的灯塔,是当地有名的景点。那儿的冬季特别漫长,从九月到来年的五月,雪一场接一场地下,大雪把路封住,外地人是没办法过去的。那儿好像是很安全,可是我不会开船,不会捕鱼,肯定会受排挤的,所以……”他用笔在那个标记上打了个叉,抬头对着诸航一笑,“这事不能随便,说不定我下半辈子就全耗那儿了,等于我的第二故乡。”

  诸航沉默地看着他手中的笔指向第二个标记:“这儿是加勒比海里的一座岛屿,开发商在上面建了个度假村,不是闹海匪吗,几年都无人敢问津。开发商最近在低价抛售,我手里的钱倒是可以买套别墅,可是一个人住在那,连个说话的邻居都没有,我担心我会变成哑巴。”

  他在那个标记上也打了个叉。“周师兄,”诸航张开手掌,按住地图,“别说了。”

  保罗不解地拧了拧眉后,了然地一笑。“猪,即使你不小心说漏了嘴,我也不会怪你。我想让你知道我在哪儿。”

  然后过年过节通个电话、传几张近照,有假期时邀请对方过来小住?这逻辑有问题。不管是之前潜在河底的周师兄,还是现在站在风口làng尖的保罗,他们的关系都不应该是“再见”,“不告而别”更适合他们。上一次,周师兄让周文瑾因车祸死在旧金山的海底,在温哥华掳走她,他只是断了一条通往罗马的大道,这一次,他则是把通往条条罗马的大道都断了,他不得不行走在羊肠小径上,小径左侧是悬崖,右侧是峭壁,后面还有追兵。他再如何小心,都走不到罗马了。诸航可以想象他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在一个狮群里,一头骄傲的狮子受伤了、残了,或者老了,它会默默地走开,找一个地方静静地看着日升月落,等待上苍的召唤,这是它们以生命来维持的尊严、体面。周师兄在犯规。

  你儿子七岁还是八岁了?”见诸航不接话,保罗换了个话题。“过年虚八岁。”诸航把地图叠起来,用那本《带我回去》压在上面,眼不见心不烦。周师兄还真的在看这本小说,看过的那页细心地夹着张书签。

  “我可以请他吃个饭吗?”怕她担心,保罗连忙保证,“安全问题你不要担心,我来安排。”

  诸航想拒绝,看着他拼命抑制的急切眼神,她把已到喉咙口的话慢慢地咽了回去。

  但诸航还是不太放心,她把这事告诉了栾逍,如果栾逍说帆帆不能去,她便找个理由委婉地推了。栾逍听完她一番话,有五分钟没有出声。“他既然诚意邀请,我想可以接受。”栾逍的声音很低,却让诸航感到他是字字都慎重考虑过。他又给诸航分析了下,“目前的qíng形他恨不得拼命降低存在感,即便他傻,VJ的人也不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生一点事的。”

  “我也觉得他不会伤害我们。”把她掳去特罗姆瑟那次应该不叫伤害,只是他……诸航自我解嘲地一笑。

  这个世界上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杀人放火的罪犯,而是一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什么后果不负任何责任的人,他们听不进别人的劝阻,也不在意自己的生命。面对他们,只能沉默。沉默像冷水一般迅速渗入一切,而一切又在沉默中黏糊糊地溶为一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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