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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搁浅_那焉【完结+番外】(12)

  深色的车玻璃几乎遮住全部光线,但若细心看,还是能发现,里头坐着个带茶色墨镜的男人,

  像个雕像似的一动未动,而他的视线则始终锁在广场某处。

  厚重的灰色云层,不时划过几道闪电,雷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一场大雨不可避免。

  华灯初上,街上行人步伐匆匆,急着避开这次大雨,原本热闹的广场此时已安静下来。

  宗晨似乎有些坐不住了,他烦躁的点了支烟,也没开车窗,任凭烟雾将他包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没变,那么任xing,如果我不来,她是不是准备等到天亮?

  车水龙马,营营役役,灰色调的世界里,一切都模糊,只剩马路对面的一个人影。

  他忽然很想放下一切,跨过这些该死的距离,走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开始觉得有些饿,便起身,走到对面的便利店买了蛋糕和关东煮。

  出来时,雨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我忙将食物捂在怀里,又套上帽子——还好,今天穿了件套头衫。

  我知道自己像个傻瓜,不,我本来就是个傻瓜。

  关东煮还冒着热气,我急急吞下一个,看见一辆汽车急驰过来,车灯透过磅礴的雨,照到我脸上,始终没有离开。

  我暗暗咒骂一声,转过láng狈的样子,走到角落去。

  那车灯却始终围着我转——我心里开始发慌,完了,不会被什么抢劫犯盯上了吧。

  顾不得多想,我三口两口吞下蛋糕,拔腿便朝马路对面跑,那该死的车马上跟了过来,不到几秒,刺耳的刹车与咆哮的引擎在耳边响起——那车横亘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宗晨推开车门,恶狠狠的将我拽进车,嘶哑着声音:“你还是——这么无耻!”

  我怎么就无耻了。

  他飞快的扔给我毛巾,语速极快:“擦gān。”

  我捂着肚子,一动不动。

  他回身问:“又怎么了?”

  “刚吃了蛋糕,跑的急了,肚子疼。”

  “你跑什么跑?”他缓下语气,面色依旧冷淡。

  “我——以为你是抢劫犯。”

  “呵,你想象力不错,哪个开车的抢劫犯会看上缩在角落啃gān面包的人?”

  “劫持人质不行啊?再说,不是gān面包,是蛋糕,芝士蛋糕!”

  “先擦gān再说——免得,弄湿车座。”

  “你把我放到对面便利店就成。”

  他沉默半晌,冷淡开口:“你不是找我有事,我……就现在有时间。”

  “我送你回家,先换衣服。”他调了车头,熟练的朝另一个十字路口开去。

  我细细擦着头发,毛巾上熟悉的气息让我一时恍惚,车内弥漫着烟味,呵——当初还教育我。

  他没有开任何音乐,这使得狭小的空间越发拥挤,异常安静。

  自重逢开始,还从没有这么安宁过。

  我只看见他的背影与后脑,发丝还往下滴着水,削瘦的侧脸紧绷着,单薄的肩胛骨僵硬,整个人似乎都在克制着某种qíng绪——和我在一起,就这么难以忍耐?

  我默默的收拾好自己,视线无意间撞进那双冷淡的黑眸——他的眼底,竟然闪过几丝隐忍的痛楚与担忧。

  很快错开视线,我苦笑,又开始自作多qíng了。

  宗晨的车开的很快,撞进茫茫大雨间,微弱的光线透过疯狂的雨点,不知怎的,我竟有种末日穷途的感觉。

  “到了。”他淡淡开口,“你别动,我拿伞。”

  我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忽然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地址,我家三年前就搬迁了。

  宗晨打开车门,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应该是下班后没来得及换,挺拔高瘦的,撑着黑伞,

  眉目融进雨幕,像从英伦电影里走出的贵族。

  我默默的跟着他,大雨磅礴,电闪雷鸣,可奇怪的是,我心安极了,一点都不怕,这种认知让我沮丧。

  “你——知道我家地址?”我问。

  他沉默半晌,直接转开话题:“简伯父——在家吗?”

  “没有,他退休后,便回老家照顾爷爷奶奶,偶尔才回来。”

  “哦。”他似乎松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进了家门,我冲了个澡,又换了衣服,出来时看见宗晨正盯着墙上的照片看,那是我的全家福。

  他神色看起来异常安静,视线始终停在妈妈身上。

  “对不起,”我听见他低喃,“叶阿姨,我没有及时回来看你。”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肆无忌惮,似乎要将整个城市淹没。

  我的喉间忽然涌上一阵酸涩——妈妈离开已经好几年了,那阵子,爸爸像是跟着死了一样,我相信,要没我,他一定跟着去了。

  而我也是从那开始,真正成长起来。

  宗晨对妈妈很尊敬,事实上,每个妈妈的学生都很尊重她。若不是因为她,我想宗晨怎么也不肯过来当家教的。

  有时候我也会想,若没有妈妈,我的人生路会怎样?遇不到宗晨,也遇不到头儿,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都是她带来的。

  夜色中直直坠下的雨幕,不知在另一个世界里,是不是也下着大雨。

  “……吃饭了?”身后传来声音。

  “吃了。”

  “一个蛋糕?”

  “恩,够了。”

  “哦?”他冷冷道,“那日与卫衡,你倒是吃的多。”

  和这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

  “我饿了。”许久,他才略为尴尬的开口。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番茄,鸭蛋,糙菇,豆腐,还算齐全,接着烧好汤头,开始下面,等着水煮沸。

  宗晨开了电视,晚间新闻。

  “今明两天有特到bào雨,部分地区可能会停电,希望广大市民做好准备……”

  又危言耸听,我拿出米线。

  厨房的窗半开着,雨水狠狠拍打枝叶,发出近乎肆nüè的声音,屋内,宁静祥和,沸水冒着气泡,水雾弥漫。

  等我将面端出来,却发现他靠着沙发睡着了。

  风筝与飞蛾<4>

  柔软的黑发覆在前额,眼睑紧闭,一层浅浅的黑眼圈泄露了他的疲惫,宗晨一只手还握着电视遥控器,脑袋微倾向一边,露出削瘦的下巴及冷冽的锁骨,隐隐透出几分单薄。

  我没出息的——竟为他感到心疼。再次相见后,彼此总是冷嘲热讽,根本无法好好谈一次,其实我很想认真问问他——这么多年了,他到底过的好不好。

  我慢慢走向他,轻轻俯身,拿走他手里的遥控器。

  刚洗完的长发还没来得及扎起,湿润的发丝拂过他的脖颈,我小心翼翼,怕吵醒了他。

  “别闹了,浅浅。”他忽然说了句,嘴角甚至带着笑意。

  我吓得跳开,发现他还闭着眼睛。

  别闹了。这句话,熟悉的让人心里发酸,而我却可耻的想念着。

  而他叫我什么,浅浅……我从未听他这么叫过我,即使是在最亲密的时光。

  原来睡梦中的他,也曾留恋过往。

  我把面条放进电饭煲保着温,关上灯,轻轻走回自己的房间。

  外面漆黑一片,雨势疯了似地变大,屋子像飘在海上的小船。我心不在焉的翻着书,累,却没有任何困意,而回忆再一次猝不及防的袭来。

  据说每个人开始有记忆的年龄是三到四岁,大概是吧,可我总觉得还要早。

  记得最多的,是爸爸温暖的怀,就是在那里,随着轰隆隆的火车,从杭州,上海到北京,四处的跑。

  有时是很深的夜,或者很大的bào雨,还有着浓浓睡意的我便被抱起,匆匆赶去医院。

  有没有疼痛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狂bào的风雨声,浓重的消毒水味,急诊室步伐匆匆的大夫,长长的,有半个瓶子那么粗大的针筒,一点一点缓慢推入手臂的细小血管。

  一次又一次的发高烧,以及各种并发症,我身上似乎有着生不完的病。

  而我每次问爸爸,我的感冒怎么还不好,他总是笑着说,因为你不爱吃蔬菜,体质差啊。

  直到有一年,不知是五岁还是六岁,我跟着爸妈去了北京,动了一个大手术,身体开始渐渐好起来,却还是定期要去医院检查,而爱生病的体质也没改变,直到进入初中,都频繁的进出医院。

  进入青chūn期好后,身体慢慢结实起来,也不大生病,只是不论体育课,还是其它的活动,我都无法参加,总是一个人看着他们在cao场上跳跃,奔跑,游泳,先时还会羡慕,久而久之,便麻木了,拿着本小人书,自觉的坐到一边看。

  一直到那时,我还是个很乖的孩子。

  比如我不再挑食,甚至皱着眉头吃下胡萝卜,我也不爱出去玩,喜欢躲在家里看书,与班级的同学也总保持着距离,像个隐形人。

  我们的体育课的cao场,有着一堵矮墙,外面的人可以爬进来,里面的人却爬不出去,有时上课,我便坐在矮墙边上,翻着书等下课。

  有次800米考试,女生们抱怨着走了过来,嘴里嘟嘟囔囔。

  我听到有人用很轻的声音说,“诶,有些人命就是好,体育课只要优哉游哉坐着就行了,也不知来gān吗的,这么娇弱,不如回家让老妈成天抱着喽……”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走了,身后是压抑而放肆的低笑。

  那是第一次翘课,还没放学,我拿了书包回家。

  那时心qíng并不糟糕,拐进街角时,还买了包五分钱一颗的棉花糖。

  当时的教师宿舍,有着公共楼梯与走廊,我嚼着糖,正从脖子上拿出钥匙,却听到爸妈的声音,心里吓了一跳,怕被发现逃课了,便转身想走。

  宿舍大多人在上班,孩子也没放学,整幢楼安静极了,我轻手轻脚的往回走,直到清晰听到妈妈的声音。

  我因好奇而凑近窗户偷看,妈妈背对着我,与一对中年夫妇说着什么,而面对着我的两人——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算了吧,这钱我不要,浅浅是我的孩子,我们上了保险,单位也可以报销部分医药费,这点钱我们家还是花的起的,你们拿回去吧。”

  “收下吧,算是我……”女人的声音,带着歉意与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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