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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知我意2_七微【完结+番外】(51)

  傅云深只低头检查该带的证件与随身物品,姜淑宁看他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他的。

  她转身离去。

  罢了,随他去吧。

  就在前两天,她见他气色与jīng神都不错,便提议他再次回到公司任职,可他拒绝了。

  他说,妈,我当初在进手术室前,连身后事都一一给安排好了,我是真的做好了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的,我能活下来,是运气,也是老天的恩赐。在我睁开眼看见光明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此后的人生里,我只为自己而活,只随自己的心。妈,我这次好运活下来,往后的生命还有多长,谁也不知道。所以,请你尊重我,哪怕就这一次,请你尊重我的意愿,好吗?

  她听着他心平气和地说着那些话,忽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坐在手术室外焦急、担忧、等待的自己,她叹了口气,默默离开。

  傅云深与Leo在当晚从北京转机,飞往土耳其伊斯坦布尔。

  他们在第二天清晨五点多抵达伊斯坦布尔,Leo见傅云深神色疲惫,便问他:“需要先去酒店休息一下吗?”

  他摇头:“我还好,不用了。”

  事先预定好的司机等在机场外,开车将他们直接送往医院。九月份,正是土耳其最好的季节,司机很热qíng,不停地为他们介绍窗外这座城市的风光。

  Leo不是第一次来了,也有点累,但还是礼貌地听着,不时与司机搭两句话。而傅云深直接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车子穿梭在清晨的街道上,Leo望向窗外,忽然有一点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朱旧在撒哈拉沙漠失踪,他与傅云深穿梭在漫漫huáng沙里,苦苦找寻她。

  他侧头看了一眼闭眼的傅云深,他气色有点差,但之前的焦虑与忐忑之色已收敛许多。

  他真心地希望,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与朱旧能够好好的在一起。

  清晨的医院非常安静,走到朱旧的病房门外,Leo停住脚步,他说:“我先去休息区,晚一点再来看Mint。”

  傅云深点点头。

  他轻轻推开病房门,房间里没有开灯,熹微晨光里,他看见坐在窗边的她。

  她穿着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毛衣,背门而坐,望着窗外,窗户是打开的,有微微的风chuī进来。不知道她是起来得很早,还是一夜未睡。

  他猜想,是后者。

  他站在门边,凝视着她的背影。她瘦了好多。

  他心底涌起一丝酸涩,更多的是心疼。

  他朝她走去,拐杖轻轻敲打着地面,她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依旧静坐着,没有回头,也没有一丝反应。

  他走到她身侧,慢慢地蹲下身,抬眼看她,虽然想象过她现在很不好,可看到她此刻的模样,他还是震惊了,她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眼神涣散,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好像对外界一切都不感兴趣。

  这样的她,让他想起刚刚从车祸事故中醒来的自己。

  被挟持的那一个月,她到底遭受了怎样可怕的事qíng?

  她的右手手腕刚刚做过手术,缠着厚厚的绷带,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覆在她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上,紧紧地握住。

  “朱旧……”

  她置若罔闻。

  “朱旧。”他又喊道。

  直至他喊到第五声,她才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缓慢地、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慢慢抬头,朝他望去。

  她的视线聚焦了一会,才终于实在地落在他脸上。她看着他,看着他,苍白平静的脸上,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动了动嘴角,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他,眸中慢慢浮起一丝雾气,然后那雾气越聚越多,终于变成了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云深……”她的声音喑哑得厉害,一边落泪一边说:“司朗他……司朗他……”

  她泣不成声。

  他伸手紧紧拥住她,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水闸般,隐忍了太久,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她在他怀里哭了许久许久,直至累倦睡了过去。

  他就那样席地而坐,抱了她许久,直至护士到来,才将她挪上chuáng。

  “她终于睡着了。”护士小姐松了口气。

  随后他与Leo去见她的主治医生,医生也松了口气:“太好了,她能够开口说话,能流泪,能睡过去。在此之前,我们的心理医生用了很多方式,都没有办法让她开口。”

  医生又说起朱旧身体上的伤:“一些轻微的外伤,倒没有大碍。最严重的是她的右手腕,伤及神经,又送来得太晚。我知道,她也是一名外科医生,非常遗憾,此后,只怕她没有办法再拿起手术刀了,也不能拿重物。”

  一个外科医生,却永远拿不起手术刀,这简直是没顶之灾。

  医生还在继续说着,傅云深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Leo在两天后离开伊斯坦布尔,飞回了海德堡。他工作本就忙,能出来这么几天,已是非常不容易。

  傅云深在医院附近一家酒店住了下来,他定的是带有厨房的房间,他从酒店前台打听到最近的中国超市的地址,去买了很多菜,还买了小米、红枣、银耳、绿豆、薏米等煮粥的材料,又买了面粉。

  他把熬好的粥用保温瓶装着,带去医院,朱旧的胃口很不好,每次总剩下很多。熬的jī汤也是喝不了几口,她最爱吃的饺子,从前能吃十几只,而今却只能吃两三只。

  她的身体在渐渐恢复,最深的伤痛,在心里。

  虽然开口说话了,可他发现,说着说着,她就走神了,陷入到自己的沉思里。她的睡眠非常糟糕,夜晚总是噩梦不断,傅云深没有在酒店睡,他让护士在病房里加了张临时小chuáng,几乎每一个夜晚,她都是从噩梦中惊叫着醒来。

  被挟持的那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qíng,她没有主动开口,他就从来不问。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在她想要说话的时候,陪她说话。在她想要吃东西的时候,给她做她爱吃的菜。在她做噩梦惊叫着醒来时,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一个月后,朱旧的伤口拆线,医生说,可以出院了。

  她收拾好东西,忽然对傅云深说:“我们去博斯普鲁斯海峡吧,来这个城市这么久,你都没有出去好好玩过吧。”

  博斯普鲁斯海峡可谓是伊斯坦布尔的一大地标,它全长30公里,将土耳其分隔为亚洲部分与欧洲部分。海峡两岸树木葱茏,村庄、游览胜地、华丽的住所和别墅星罗棋布。

  他们乘坐游船,穿梭在海面上,深秋的风已经有点冷,chuī起她的发,他用围巾把她的头包好,只露出眼睛,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明亮的笑容。

  “云深。”

  “嗯。”

  “昨天晚上我梦见司朗了,他跟我说,Mint,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低迷、恍惚、失去斗志,沉迷伤痛不可自拔。那个坚韧、乐观、qiáng大的你去哪里了?你真让我失望。”她闭了闭眼,低低地说:“云深,我很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神色,是真的对我非常非常失望。”

  她的神色非常非常哀伤,她说:“他本来可以好好的,是因为我,因为掩护我,为了让我活下来,他才会……”

  “所以,我怎么还能让他失望呀。”

  她终于愿意告诉他,她曾经遭遇过什么。

  他们一行四人,是在快要抵达阿勒颇的营地时,穿越武装分子控制的边境地区被拦下。哪怕他们一再重申,无国界医生组织是完全独立于任何政治、经济与宗教之外,提供不偏不倚的人道主义救援。可最后他们还是被带走了,因为与朱旧、季司朗同行的两名同事是本地人。

  他们起先被关押在一起,第三天,那两个叙利亚本地同事被带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人告诉她与季司朗那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同伴遇难了。

  恐惧如暗夜里的噩梦,让他们每一天都在忍受着折磨。那些一遍一遍被拷问的场景,她甚至不敢再回想。

  然后有一天,有个很重要的人物受了严重的伤,需要立即动手术,而他们的医生正好不在,便想起了被关押的他们。

  主刀医生只需要一个,可季司朗很坚定地表达,必须两人一起进手术室,他需要朱旧帮忙。

  他们合作了这么久,朝夕相处,无需言语jiāo谈,她从他的眼神里便看出来,他让她在手术结束后,两人想办法逃离这里。

  营地外停着很多军用车,因为随时都要被开走,所以很多时候连钥匙也没有拔。那场手术结束后,他们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伤者身上,季司朗敲晕了押送他们的人,拉着朱旧跳上了一辆车,开车逃跑。

  最后的那一段路,她实在不愿意再回想,他们被人持枪追赶,那样可怕的画面,太不真实了,就像是电影里一般,可确确实实,在她面前真实地上演了。

  她的手腕被子弹击中,在更致命的伤害朝她袭击过来时,是开着车的季司朗将她揽到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

  她不知道季司朗要用多大的毅力与心智,忍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才能在身受重伤之下,依旧开着车拼命地往前跑。

  身后的追击止于政府军控制的地区,整整一个月,她终于逃离了那可怕的地方,终于自由了,可是,她却开心不起来。

  季司朗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Mint,答应我,不要自责,不要沉迷于痛苦,坚qiáng点。

  她伸手去捂他身上不断涌出的血,眼泪落如雨下,心痛如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不住地点头。

  他曾在撒哈拉沙漠以自己的血液为她续命,而这一次,他付出的是他自己的生命。

  qíng义太重,她欠下他的,永生都偿还不了了。

  她站起来,走到船尾栏杆处,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瓶小瓶装的酒,拧开,将所有的酒液全部倒进大海里。

  司朗,这是伊斯坦布尔最烈的酒,我以此敬你,欠下的恩义,来生我再还你。你放心,我将不再沉湎伤痛,不再自责。我们比谁都更明白,生之不易,能够抬头仰望头顶的蓝天、阳光,吃到热乎乎的食物,在温暖的被窝里度过漫长的夜,能够活着,我当知感恩与珍惜。

  司朗,大恩不言谢,我会带着你的那一份对世间的仁爱之心,好好活下去。

  傅云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凝视着她的背影,他轻轻舒了口气。他知道,坚韧的她终会走出那暗影与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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