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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_司溟【完结+番外】(26)

  古玩市场相当僻旧,早已锈蚀不堪的铁栅栏,随处可见的砖头瓦砾,形貌怪异的文物贩子蹲在各自的摊前,露骨的眼光在这一对漂亮的过头了的男女身上来回打转。

  莲花青瓷尊、青釉人物shòu耳罐、jī血石、白玉古碗、宣德铜香炉、木刻观音像、漆器首饰盒、残破的字画……各种骨董杂乱无章地摆放在透明的塑料薄膜上。男商贩们高高卷着裤脚,露出毛乎乎的小腿,嘴里叼着烟,不时和相邻的同行们说着粗野的荤话,嘴里闪闪发光的不知道是太多的唾沫还是金牙,一面喷出浓浊的烟雾来。一种腐烂的汗酸味渗透进了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这种味道她并不陌生,里仁巷常年都萦绕着这个味道。不适的感觉使得温禧下意识地靠近了莫傅司,视线垂在他的手上。手指微微蜷缩了几下,温禧一根根捏紧了右手五指,她怕,她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去握他的手。

  莫傅司并没有温禧想象中一脸嫌恶的表qíng,他神qíng淡然,风度翩翩,仿佛不是走在破败的小巷,而是走在王公贵族的优美庭院里。

  有小贩殷勤地招呼二人,“上好的缅甸翡翠,冰种,水头足,先生给女朋友买一件吧?”

  温禧听到“女朋友”三个字,感觉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莫傅司倒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当真朝那个小贩的摊位走了过去。

  温禧只得也跟在了身后。

  莫傅司随意看了看,并不开腔。小贩眼见这二人长相出众,估计非富即贵,不遗余力地将自己的藏品chuī嘘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温禧却盯着一个长相毫不起眼的白玉印章,半天舍不得移眼睛。印章小巧玲珑,经银剔透。印钮是造型稚拙的龙头,方形底部用阳文刻着两个篆体字:欢喜。

  欢喜。

  傅司。

  这样的联想让温禧忍不住一阵耳热心跳。

  小贩何等眼尖,拿起白玉印章,滔滔不绝地介绍道,“这位美女真是好眼光。这可是和田玉,最上等的材料雕刻的。你看看这玉的质地,这手感,还有印钮的这雕工,我敢说,整个古玩市场你找不到第二家。”

  旁边的文物贩子笑起来,“赵老二,你就胡chuī吧你,小心把尿胞chuī炸了,你媳妇回去捶死你!”

  “嚼你娘的蛆!”赵姓小贩重重朝邻位的贩子吐了一口唾沫,转脸又笑嘻嘻地游说眼前的一双璧人,“你们看这印章的白度,典型的梨花白,而且是籽料,这颗粒fèng隙细密的,啧啧,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货。还有这上头刻的两个字,欢喜,衬着二位真是……”

  温禧生怕从他口里说出什么不着四六的话来,赶紧打断了小贩的话头,“我不感兴趣,麻烦收起来吧。”一面抬脚想离开。

  莫傅司却忽然从小贩手里接过这枚印章,在手中略一把玩,开腔道,“你要多少。”

  小贩眼珠一转,这位一看就是金主,不宰简直对不起自己这半天的口水,于是便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两千。”

  莫傅司嘴角勾起了一抹轻浅的弧度,“籽料?不过是山料玉里头的上品罢了。不够温润,包浆gān涩,还有裂纹。雕工和刻工都不过尔尔。最多只值七百块。”

  小贩嘴上说着,“我这可是好玉,不能贱卖。”眼睛却一直盯着莫傅司,这男人长的像拍电视连续剧的,没想到居然是个行家。

  不动声色的丢下印章,莫傅司懒洋洋地打算离开。小贩这才急了,“七百块,就按照你说的价,今天刚开市,讨个吉利。”

  莫傅司扭头,似笑非笑道,“可是我现在又不想买了,七百块钱买个仿物,没意思。”

  “我再让五十块钱,六百五您拿走。”小贩神qíng宛如割ròu断腕。

  莫傅司徐徐止住脚步,“六百我就要。”

  小贩想了想,咬牙答应了。

  付了钱,莫傅司直接将印章递给了温禧。

  温禧还处在刚才见莫傅司讨价还价的震撼里回不了神。有钱人不都应该潇洒地扔下一叠钞票,然后甩下一句,“不用找了”吗?像他这样有钱人中的有钱人,居然也会这种中年妇女的必修课,而且貌似还相当游刃有余。

  “人这种贱东西,你不骑在他身上,他就会骑到你的头上来。”莫傅司面无表qíng,“撒谎都不会撒。”又学温禧说话,冷语道,“我对它没兴趣,眼睛却都直了。”

  温禧这才注意到他掌心里躺着的那枚印章,洁白的玉石和他白皙的手掌几乎融为一体,分不出界限来。温禧迟疑地从他手里捻起这枚小巧玲珑的印章,手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男子的掌心,温禧立刻脸颊滚烫,讪讪地低头朝莫傅司说了声“谢谢”。玉石冰凉的身体紧紧挨着她的掌心,温禧攥紧了印章。

  莫傅司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摸出手机,看着来电号码,眉头微蹙,抬起脚朝僻静处走去。

  温禧知他存心避人,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太阳照得她心里仿佛开出了明亮的花,她忍不住频繁去看那枚印章,欢喜,喜气洋洋的两个字,温喜觉得心头和夏日的天气一般亮堂。

  周围的文物贩子突然开始将塑料薄膜上的古董文玩往箱子里拾掇,还不时伸长了脖子朝远处张望,一个个面色仓皇,仿佛有什么洪水猛shòu即将来临一般。不明就里的温禧也看向古玩市场另一头的甬道,一群流里流气的男人正三五成群地往这边走来。

  温禧立刻了然,主动往隐蔽处走去。然而,也许是她身上鹅huáng色的裙子颜色太显眼,一个有些粗嘎的男声喊住了她,“小喜儿。”

  是郭海超。

  他穿着黑色的紧身背心,磨砂的牛仔裤,上面故意撕出破dòng和须边,嘴里歪歪斜斜地叼着一根香烟。遒劲的肌ròu上是藏青色的纹身,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你穿这条裙子真漂亮。”郭海超从嘴里取下烟,随手丢在地上,用鞋重重地捻灭了。

  和他打扮类似的年轻男人一齐哄笑起来,还有人chuī起了口哨,“超哥,这是嫂子啊?真是漂亮的一塌糊涂啊!”其余人立刻打蛇上棍,拉长了声调喊“嫂子好!”

  温禧又急又气,转身就想去找莫傅司。

  郭海超上前去拉温禧的手,祈博禹这样,郭海超也这样,温禧觉得心里一阵阵怒气上涌,啪地一声甩开了郭海超的手。

  “嫂子好辣,带刺儿的玫瑰花,超哥你要当心啊!”

  郭海超朝兄弟们啐了一口,笑骂道,“少见多怪,打是亲,骂是爱,你们懂个屁!”

  温禧冷冷地注视着郭海超,他的身上,一直有一种她极其厌恶的粗糙,也许是知识的匮乏,也许是教养的欠缺。总而言之,郭海超除了长相还不错,完全就像一只未进化完全的粗鄙的shòu类。从小,他就喜欢一边和人说话时,猛咳一口,或者在鼻腔里猛吸一口鼻涕,然后当着你的面将口腔中的huáng痰和绿鼻涕,狠狠吐she出去。说话不出三句,必带各种五花八门的脏字,他念书时有本事一个月都背不会几个单词,但学习这些市井俚俗的荤话、huáng段子却比谁都快,而且能够运用自如。吃东西时会发出像猪嚼食一样的声音。指甲fèng里永远是黑乎乎的。打嗝放屁像chuī喇叭。这样的人,想想都让温禧觉得浑身难受。

  莫傅司打完电话回头的时候就看温禧在和一个男人对峙一般地站立着。他的眉峰一拧,唇角挂上了一道讥诮的弧度。

  伸手自如地揽住温禧的腰,莫傅司看都没看郭海超一群人,他神qíng漠然一如冰雪,“走吧。”

  他一靠近,温禧便能闻见他身上特有的苦艾的气味。心脏仿佛一下跳得缓慢起来,每一次收缩与扩张似乎都被延长,温禧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左侧那颗拳头大小的东西正在一张一缩。

  郭海超恶狠狠地打量着莫傅司,“把你的手从我的女人身上拿开,否则我会揍的你连你妈都认不出你来!”他周围的一gān喽啰也开始跟着吆喝,一时竟十分热闹。

  “郭海超,谁是你的女人!你少胡说!”温禧气愤地叫道。

  莫傅司还是一脸波澜不惊的神色,只听他冷哼了一声,“歪嘴jī也想吃好米?笑话!”便搂着温禧的腰准备离去。

  郭海超被他轻蔑的神态刺激到了,嘴里滚珠子一般脏话连连,拳头径直向莫傅司身上招呼过去。温禧看着那只呼呼生风的拳头,不管不顾地拦在莫傅司身前,厉声叫道,“郭海超,你又想去吃牢饭了?”

  郭海超只觉眼皮重重一跳,硬生生地止住了拳头。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牢了温禧,“上次是长的像娘们儿似的小白脸,这次又换了个没晒过太阳的痨病鬼。小喜儿,你是越发出息了啊,你妈把她的生意jiāo给你了?”

  莫傅司眼睛猛地眯了眯,铅灰色的眼底升腾起一阵yīn霾。

  温禧一张脸一下子变得雪白,声音越发尖锐高亢,“郭海超,你放心,我就是再沦落,也不会看上你!”

  郭海超呸了一声,“我会等着看你的收梢,温禧,到时候你别哭着来求我。”说完又看住莫傅司,“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本事?痨病鬼,你给我当心点!别他妈让老子再看见你!”

  一gān喽啰跟着咒骂了几句,这才散了。

  莫傅司朝温看了一眼,眼睛里一片冷硬,“你倒是荤素不拘,连这种货色也沾惹,我倒是小瞧了你。今天这才几个时辰,你已经给我来了两次喜相逢。真是好本事。”说罢还鼓起掌来。

  清脆的鼓掌声听在温禧耳里,却让她耳膜一阵阵疼痛,连带着太阳xué也痛起来。炽烈的白太阳当头照she着,温禧觉得双颊滚烫,眼里却滚下泪来,泪水流到腮上,凉的,冷冰冰地简直像要直流进心底去。

  “你以为我想要认识这种人?是,没人勉qiáng我和他这种人在一起,可是我的出身,我的环境,我的背景,我的经济条件,一切都迫着我和这种人一起成长。我战战兢兢,我如履薄冰,我夹紧尾巴做人,为的是什么?为的都是自己不要变成这种人!”

  眼泪流的更欢了,温禧在心底惨笑,看吧,自从认识了他,泪腺就像坏了龙头的水阀,再也别想关紧。

  莫傅司怔怔地看着眼前流泪的温禧,那悄无声息的泪水,那样郁结委屈的神qíng,那张紧紧抿着的樱唇,悄然和记忆里一张稚嫩美好的脸庞重合。乌黑的瞳仁里含着薄而湿润的光,米粒一样的牙齿咬着下唇,一张脸如同初绽的白莲花,平静却有所期待地望着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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