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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司藤_尾鱼【完结】(43)

  ***

  实际上呢?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个无朋无党,仅凭一时激愤不问青红皂白公然与道门为敌的妖怪,一路奔逃,东躲西藏,真好像一条在大雨里淋的六神无主的狗啊。

  什么风头一时无两,逢敌从无败绩,不把她写的三头六臂有通天彻地之能,如何体现道门的更胜一筹?更何况丘山助她jīng变,一路旁观,对她的劣处死xué了如指掌,一旦真的被追上,几乎是毫无生门。

  世上没有后悔药,那时,她不止一次想过,倘若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选择与丘山翻脸,她会心头cha刀,忍字为上,步步为营,口蜜腹剑,占尽先机时再图一击制胜。

  地图上,青城之后,她的出逃路线,居然极其契合横亘而过大半国土的长江,而就在那条呈W形河流的高点,当时的重镇武汉,第一次与追踪而来的丘山狭路相逢殊死一战。

  ***

  那天早上,她从暂住的旅馆出来,刚一出门,一颗心忽然沉到谷底。

  丘山一身破旧道袍,发髻松散,在正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端坐如山,满面尘土,眼神却炯炯带光,边上有个牵着伢儿的中年妇人问他:“道爷,给批八字不批?”

  丘山像是没听到,目光死死锁住她的脸,眼神里尽多讥诮,有报童扬着报纸从边上跑过,叫着:“号外号外,华北军代理委员长何应钦与梅津美治郎秘密谈判……”

  出了青城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国家大势、民族危难,在大的城市里,进步学生们恨不得以身赴死,但是对道门、对丘山来说,没有什么比镇杀她更为重要。

  躲归躲,真正事到临头,也不会做缩头乌guī,刀架脖颈,有死而已。她走过去,很是无所谓:“怎么打?”

  丘山说:“这里老百姓太多,咱们换个地方。”

  她跟着他走过热闹的大街,走过渐渐消静的小巷,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跟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多少惹人指指戳戳,可是那天,市民们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两个怪异的人,他们忧心忡忡地抬头看天。

  半天之上浓云密布,黑压压的云头几乎要坠压到高处的屋角,上了年纪的老人忧心忡忡,暗自祈祷着千万不能是大雨,前些日子,长江口已经传来多处决堤坝的消息,一旦降下bào雨,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来到郊外的半山之上,空气中隐隐滚动雷电之声,丘山的破烂道袍被狂风鼓满,猎猎有声,地面的尘沙龙蛇一样卷起,专往人耳眼口鼻扑打,丘山似乎想摆出一副渊停làng滞的昂然姿态,不过风太大,他连站都很难站稳,掏出的朱砂符纸被刮的不成章法。

  这就是丘山,助她jīng变,百般利用,又要亲手镇杀,蝼蚁尚有自有生存的权力,她呢?

  新仇旧恨,激的她狰狞立现,一声怒吼,千百根臂粗藤条张牙舞爪破土掀山,向着丘山团团绞击而去,丘山迅速撤步,就地滚开丈余,避开如箭攒至的锋利藤尖,咬破中指,血压朱符,大喝:“天兵过境,风雷听命……”

  咒令尚未行完,一道闪电突然从天顶快速拖过,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天幕如同拉开了一道大的口子,瓢泼大雨倾缸而下,两人都有些发懵,尚未反应过来,山顶的土层成片下移,泥沙俱下,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有泥石流摧枯拉朽的势头。

  突如其来的天相巨变并没有影响丘山镇妖的决心,他眼睛都睁不开,顶着bào雨大喝:“天兵过境,风雷听命,麾驾雷车,电母施力!”

  像是与此呼应,半天之上,黑云之间,引下一缕极细闪电,这是丘山的杀手锏,对付藤jīng树怪的雷霆三击,挟天火之势,一击而伤,二击而烧,三击成灰。

  闪电甫一及地,迅速jiāo织成一片电网,百千藤条之上,瞬间电光密布,她痛呼而撤,但第二击如影随形,有不经受的细弱藤条,已然引火。

  第三击……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刹那,远处又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漫天雨柱中传来惊慌失措的人声,有人撕心裂肺地惨呼:“长江溃堤啦……”

  轰隆轰隆,赭色洪流如同巨龙,瞬间填塞陌道摧塌屋舍冲阻江桥,半山位置不低,但只是顷刻之间,水面已离身不到一米,桌椅、chuáng板、锅碗瓢盆在水流间上下浮沉,间杂其中的,是无法阻挡水势行将没顶的男女老少。

  丘山大惊失色,手上动作略停,只此片刻之间,她仰天长笑,飞身入水,再露头时,数百藤条之上,缠裹牵拽的,竟不下百人。

  她不顾那些人的惶恐惊惧拼死挣扎,冷冷盯住丘山,一字一顿:“第三击呢?劈死我啊。”

  丘山目眦yù裂,手中符纸举了又举,终于颤抖着垂了下来。

  她哈哈大笑,藤条施力,将缠着的百十余人抛向山上高处,然后一个下潜,藤身随洪流急速游走,瞬间便消失在丘山的视线当中。

  身周被抛上高地的人惊怖不减,尖声惊叫着躲避bào雨,互相拖拉曳拽,只有丘山一动不动,良久狠狠一拳砸在了山石之上,鲜血混着bào雨流下,很快就被冲刷的毫无痕迹。

  ***

  1935年7月,武汉遭遇特大bào雨,三峡、清江、澧水、汉江洪水猛涨,长江多处溃堤,因灾死亡14.2万人,汉口、武昌几乎淹没,汉阳大部分地区淹没,水淹时间超过90天。

  本应被镇杀的司藤藉由这场天灾逃出生门,对丘山、对道门,这都是个不祥的坏消息。

  又过了两个月,有消息传来,司藤一路东进,于huáng石、彭泽、巢湖连斩三妖,当时的李正元道长连连跺足:“这妖怪反道门在先,结仇妖界在后,一定要把自己弄到孤立无援逆天行事吗?”

  只有丘山道长知道其中的利害,他停止了继续追踪,折身返回武当,见到李正元道长时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恐怕已经制不住司藤了。”

  ***

  说来奇怪,这一晚的杭州,同样大雨如注,单志刚临睡前又联系了一下安蔓的后事,得知她的老家亲戚已经找到了,估计这两天就会赶来杭州办理手续。

  总算是一桩心事了结,他想拨电话给秦放说一声,但是连打两个都无应答,心事重重入睡,忽然想起秦放这次带来的那个叫司藤的女人。

  她是谁呢?秦放新结识的朋友?看秦放对她,颇为维护照顾,有些不经意的细节,都很顺着她的意——他查过她的来历吗?是否身家清白?不能再让类似安蔓的事qíng再次重演了。

  迷迷糊糊入睡,忽然电话铃响,还以为是秦放回拨,摸过来含糊应了一声:“喂?”

  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请问是嘉亿广告公司总经理单志刚吗?”

  难不成是公司业务?单志刚清醒了些,公司的网页上,是有市场部的联系方式的,但是因为公司整体规模还不是很大,所以他跟部门经理jiāo代过,如果是特别大的业务,可以把自己的号码提供给对方进一步细聊。

  “请问您是……”

  “秦放也是你们公司的合伙人吗?我打过电话,接电话的人说秦放近两个月都不办公,不方便提供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在哪,说是可以找你。”

  找秦放?单志刚觉得有些奇怪:“他最近确实都不在杭州,如果是公司业务,找我就可以了。”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奇怪,以联系公司业务的名义拿到自己的电话,然后再辗转通过他打听秦放吗?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单志刚生出几分警惕来:“你是哪位?

  电话里传来嘀的长音,对方突然挂掉了。

  ***

  丽县,街头电话亭。

  贾桂芝挂上电话,推开门出来,周万东正坐在不远处的消防栓上抽烟,看到贾桂芝出来,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怖。

  片刻之前,这个女人对他说:“你杀不了我的,谁都杀不了我,如果想杀我,下场会跟你的搭档一模一样。”

  说完了解开扣子,她好像完全没有男女之防,一挥刀子就从前头割断了胸衣的束带,业已下垂的胸rǔ软塌塌弹了几下,周万东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她却浑无所谓,拿手在心口摩挲,停在心脏的位置,对他说:“你看好了,这是心脏。”

  说完了,刀尖抵住心脏,脸上露出诡异的笑,笑到后来,腕上突然用劲下cha,周万东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后背突然泛起无数颤栗。

  他看到,贾桂芝的皮肤之下,像是有无数细条涌动,在刀尖下cha的刹那,迅速结成盾形,瞬间抵住了刀尖的侵入。

  贾桂芝说:“这是我自己动手,如果换了是你动手杀手,现在,你已经在地下找你的搭档了。”

  又说:“你动不了我,就没法威胁我jiāo出九眼天珠。你想要天珠吗,可以,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就把天珠给你。”

  第②章

  颜福瑞不敢说自己已经得到了沈银灯她们的全盘信任,但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总会被生硬地排斥在秘密之外了。

  原因在于,他执拗地把瓦房的死归咎于司藤,每天都要或咬牙切齿或呜呜咽咽地重复:

  ——“司藤那个妖怪,害死了我们瓦房。”

  ——“瓦房这么小,死的好惨啊。”

  ——“各位道长,你们不是降妖除魔的吗,你们想想办法,把她给杀了啊。”

  ——“哪怕要我赔上一条命呢……”

  每个人都会劝他,连沈银灯都虚真虚假地同他说你想多了,说不定不是妖怪,只是人贩子拐卖呢,就算真的是妖怪,也不一定是司藤啊。

  这个时候,颜福瑞通常就会涨红了脸圆瞪了眼,声嘶力竭地大叫说你们这些人眼睛都瞎了吗,明明就是她!

  不知道是心理因素还是真的看见了,每次这么说的时候,他觉得沈银灯的脸上,都会掠过不易察觉的一抹得色。

  这样反复了没几次之后,有一天,沈银灯跟他说:“颜道长跟我们一起去黑背山吧,时间太紧,需要人手。”

  现在,算是为司藤办事,对她言听计从吗?

  不不不,颜福瑞不这么觉得,两个都是妖怪,谈不上站在哪一边,他只是为了自己,为了瓦房,做了一个最好的选择。

  就像那天司藤对他说的:“这世上,现在也只有我,能对付得了沈银灯了,所以你不要觉得你是在帮我,你只是借用我的力量去为瓦房报仇,而我,也想藉由你,让事qíng更加顺畅,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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