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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已成空_曼倩天涯【完结】(17)

  孟繁星笑道:“你也太偏激了一点,幸亏你妈妈不知道,不然会很伤心的。”

  “她知道。她偷看了我的日记,还臭骂了我一顿,说我忘恩负义,冷酷无qíng,白白养活了我这么多年。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写过日记。”林之若苦笑了一下:“后来,我渐渐长大,了解了一些妈妈的无奈。然而哀其不幸之余,总不免怒其不争。这两年来,每个假期,我都在滨洲度过,一部分原因,未尝不是想躲开家里的争吵。爸爸呆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妈妈其实是很寂寞的。”

  林之若看着病chuáng上戴着氧气罩的江蓝,语气低郁,目光迷离:“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一直在渴望妈妈的爱。我所有的叛逆,冷漠,愤怒,逃离,都出于渴望而不能得到的失落。我爱她,和任何一个小孩子一样,渴望她温柔的爱抚,温暖的拥抱。她打我也好,骂我也好,误解我也好,我不能失去她,更不能让她就这样带着满腔的伤心离开这个世界。”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终至于无。仪器的滴答声回dàng在这个小小的简陋的临时病房里,仿佛来自某个未知世界的谴责。

  过了许久,孟繁星低声道:“你和你爸爸对待你妈妈,的确是残忍了一点。”

  林之若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

  孟繁星避开她的目光,看着示波器闪烁的屏幕,幽幽地道:“很多时候,所爱之人的沉默,远比争吵和误会更难以忍受。因为争吵和误会,至少是一种jiāo流,哪怕只是负面的jiāo流。然而面对沉默,你不得不去猜测,去揣度,去想象,并且感觉被遗弃,被隔离。猜测揣度想象出来的qíng形,往往比现实糟糕的多。而遗弃和隔离,对很多人来说,比仇恨和艰险更可怕。”

  见林之若怔怔地望着他,孟繁星温和地一笑:“我并不熟悉你父母。然而就我对你的认识和你刚才的讲述,你和你爸爸,在智力,理解力,以及qíng绪自制力上,远远超过你妈妈。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才是那个小孩子。你们之间的战争,对她而言是不公平的。她不了解你们的想法,她想要关爱你们,可是甚至不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而你们,却能够dòng悉她的想法,知道她的需求。如果你们愿意,你们可以满足她,从而最终满足自己。”

  半晌,林之若霍的一下站起来:“天啊,孟繁星,你是对的,我多么愚蠢,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到。我只以为妈妈应该爱我,理解我,体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可以主动去争取。爸爸也是一样,从妻子那里得不到应得的东西,就只知道沉默忍耐。天啊,他们不用离婚。爸爸只要想通了这一点,可以很容易和妈妈和谐相处。”

  孟繁星温柔的道:“你知道的,只是你囿于习惯,不肯仔细去想罢了。开头你说你好象看着妈妈溺水却没有施以援手,正是因为你下意识地知道你有能力扭转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啊。”

  林之若兴奋地道:“天一亮我就给爸爸打电话。我要和他长谈一次。”她在狭小的空地上走来走去,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转向孟繁星:“孟繁星,初三开学那天撞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温和沉静,却有着敏锐目光的男孩,有一天会对我非常重要,但是我想不到会如此重要,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你怎么能看得这么清楚,想得这么透彻呢?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么?”

  孟繁星垂下目光,没有回答。怎么能说:“那是因为我想要进入你的世界,却被拒之门外,从而处在和你妈妈相似的位置上,有着相似的感受啊。而且,我已经观察你那么久,研究你那么久,熟悉你,已经胜过我自己的掌纹。”

  沉默再一次笼罩了房间。然而这一次,示波器滴滴答答的节奏,却仿佛来自天国的音乐,明快,轻捷,承载着甜蜜的期待和幸福的渴盼。

  有佳人兮思无瑕

  回到学校,孟繁星找了个机会询问江蓝的qíng况。林之若微笑着向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又悄悄道:“这个寒假我不去滨洲了,我要陪着妈妈。”

  无端端地,孟繁星满心欢喜,似乎连窗外懒洋洋的深冬的太阳,都分外明媚起来。

  然而,当寒假来临,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欢喜得早了一点。林之若果然没有去滨州,也果然陪着她妈妈,只是地点并不是在江城,而是去了上海。

  滨州至少还在本省,这下好,gān脆走出了千里之外。孟繁星没有兴致去赴程辉再去滑雪的邀请,留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本。

  偶然看到一本舒婷诗集,孟繁星略略失神,眼前又浮现起那个明媚的下午,林之若在语文课上朗诵骀谩爸孪鹗鳌钡难樱呋氐雌鹚统猎枚盅锒俅斓纳簦?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qíng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

  这些远远算不上缠绵的诗句,从林之若的口中吐出,却听得孟繁星心魄摇动,qíng难自已。

  课后,程辉故意捏着嗓子,在林之若身旁高声吟诵:“我如果爱你,就要像攀援的凌霄花,紧紧地缠住你的身体;我如果爱你,就要像痴qíng的鸟儿,每天为你演唱同一首歌曲……”

  林之若果然被吸引,回身道:“舒婷是我最喜欢的当代诗人,拜托你不要糟蹋她了。”

  程辉作鄙夷状:“竖子不足与谋!口味这么低下,喜欢这些唧唧歪歪的女诗人,整天qíng啊爱啊,目光短浅,幼稚低级。”

  林之若微笑:“那么男诗人都目光远大,成熟高级了?请试举一例。”

  程辉高吟:“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并附上铿锵有力的点评:“这才是一个真正诗人沉重的反思。剥去社会温qíng脉脉的面纱,揭露现实赤luǒluǒ的虚伪。”

  林之若反驳:“这两句话,只是诗人反思人生社会的过程,不是结果。诗人自己就是矛盾的。”她引用北岛的另一首诗来佐证:“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不待程辉搜肠刮肚设辞反击,林之若乘胜追击,趁热打铁:“见到卑鄙就否定高尚,见到破灭就否定理想,那是不成熟的表现。真正的成熟,是否定之否定,是看山还是山,是绚烂归于平淡,是明白在生命和文明的终极高度上,‘高尚是高尚者的通兄ぃ氨墒潜氨烧叩哪怪久D惺嗣窍不锻纯喾此迹穸ㄒ磺校讲皇巧剑皇撬淙挥衅浼壑担屑父龇此济靼琢耍靠纯此亲陨钡钠德剩肴擞诩河谏缁崦裆烤褂泻卫妫颗嗣敲栊锤星橛胱匀唬辽俅嗣敲赖南硎埽睦嗣嵌哉嫔泼赖淖非蟆K侵泄倘挥械氖浅鲇谟字桑腥耸且蛭嬲某墒欤抢斫庵系难≡瘢纯嘀蟮钠骄病!?

  程辉终于逮住机会:“原谅我智力有限,不能理解你的哲学论述。请举例说明你所谓的‘理解之上的选择,痛苦之后的平静’ 。”

  林之如不假思索,张口道:“山花千万朵,游子不知归。月在青天水在瓶,人间有味是清欢,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停,停!”程辉抗议:“这些都是男诗人写的啊。”

  林之若微笑:“局限于男女之见,正是你不够成熟的表现。岂不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法非男非女,道在乾坤之前,天堂不论夫妻,科学没有国界,真理乃无二之法,何况xing别乎?”

  程辉恨恨地道:“一口气说这么一长套,小心氧气不够,憋死你。”

  林之若大笑:“为了将就你的程度,我用舒婷来答复北岛。听着,”她抽起孟繁星放在桌上的舒婷诗集,翻到中间一页,高声朗诵:

  “不是一切呼吁,都没有回响;

  不是一切失却,都无法补偿;

  不是一切深渊,都是灭亡;

  不是一切灭亡,都覆盖在弱者头上;

  不是一切卑鄙,都可以实现yù望;

  不是一切高尚,都将会变成凄凉。

  ……

  不,不是一切,都像你说的那样! ”

  程辉没有意识到林之若擅自加了两句,又篡改了诗句的前后次序,听到这样浑然天成琅琅上口的反驳,垂头丧气,举手投降。

  看来单就斗嘴而言,林之若终究还是略胜一筹。孟繁星把玩着书,想起程辉把它从林之若手中夺过来扔回给自己时气鼓鼓的样子,不禁微笑。

  他随手翻开,突然怔住了,只见本来空白的扉页上,不知谁用铅笔画了一幅漫画。一个梳马尾巴的女孩坐在窗前,凝望着窗外。她的视线之内,一个男孩手cha着兜,在江水边散步,侧影竟然和自己颇为神似。风chuī动他的衣角,江边数jīng芦苇,天上几缕微云,淡淡勾勒,却极为传神。

  空白处题着一首小诗:

  一幅色彩缤纷但缺线条的挂图

  一题清纯然而无解的代数

  一具独弦琴

  拨动檐雨的念珠

  一双达不到彼岸的桨橹

  蓓蕾一般默默地等待

  夕阳一般遥遥地注目

  也许藏有一个重洋

  但流出来

  只是两颗泪珠

  呵,在心的远景里

  在灵魂的深处

  是舒婷的“思念”。

  孟繁星凝神回想,自从自己上次看过,这本书曾经借给过几个人,依次包括得意之余要遍读舒婷诗作的林之若,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的程辉,用汪国珍和自己jiāo换来看的周正阳,以及声称久已想看,偶然经过发现了自己有这本书的李碧荷。李碧荷还给他的时候,已经是寒假前夕,难道……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翻查了一遍,发现这本书果然并非原来的那本。书页崭新笔挺,他看的时候随笔写上的眉批,随手折过的痕迹,都不见了。

  翻回到那首小诗,他仔细研究了一下,笔迹柔弱拘谨,显然不是男生的,更不是林之若的。再说,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林之若,那么这里可能只有一行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之类的诗句,挥洒不羁,断不会这样密密麻麻规规矩矩地写上一大串。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孟繁星跌坐在椅子上,心怦怦乱跳。

  李碧荷是班上学习最刻苦的学生,是班主任于明雷一再称扬的学习楷模。她每天总是第一个到达教室,午间和晚饭后其他同学大都在睡觉或者玩闹的时间,她都用来做厚厚的一册又一册的习题集。程辉曾经戏称她是“一班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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