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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已成空_曼倩天涯【完结】(56)

  你的确表现得很好,简直太好了,好到我只能在自卑中挣扎,眼看你潇洒行来,chūn风拂过,百花盛开,却不敢伸手去碰哪怕最细微的蓓蕾。

  好在,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看着面前得意如顽童的少女,孟繁星满怀温柔爱宠,微笑着追问:“既然借不借箭都是错,你怎么回答的呢?”

  林之若笑道:“本大侠只好使出姑苏慕容的看家本领,斗转星移,移形换位,讲出一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来。”

  “什么道理?”

  “道理啊,就是,能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不是废话吗?”

  “当然是废话。这种场合,重要的不是内容,而是态度。”

  “你的态度,就是任其自然?”

  虽然已经知道答案,见她颔首,孟繁星还是心中微微酸楚。也许自己在她心中,终究是无足轻重,不必争取。得到了,不值得欢喜,失去了,也无所谓悲哀。

  当初面对程辉质疑时的那种慷慨激越,心意如铁,真的来到她面前,还是变成了惴惴不安。再谦卑的爱慕,也还是有着希冀的吧?纵然你是东风万里chuī来,而我只是新绿的一段柳枝,也忍不住想要将你,缠绕在我的指尖。

  林之若看到他低头,想了想,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柔声道:“不是那样的。”

  孟繁星诧异地抬起头来。

  林之若轻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也许正好相反。我任其自然,不是不在乎你,而是太在乎你,所以给你选择,给你机会。你这么明朗,这么美好,就像……落到人间的星星。你应该得到同样明朗美好的一切。而我……”她神qíng有一瞬间的黯然,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简短地道:“我是黑夜,不值得你这样。如果你可以回头,及早回头,未尝不好。”

  这话几乎和程辉的一模一样了。孟繁星既感动又震惊,握住她的手,固执地道:“值不值得,幸不幸福,应该由我来决定。”

  林之若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他面孔晶莹,眼睛闪亮,初次觉醒的激qíng,犹如荒原大火,一旦点燃,席卷一切,势不可挡。

  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光芒,最壮烈的能量。

  生命犹如荒糙,与其腐烂,何如燃烧!

  她叹了口气,试图抽出手。孟繁星握紧了不放,目光灼灼,盯着她的眼睛:“我说得不对吗?”

  这个平时羞涩温和的少年,固执起来,却有一份惊人的倔qiáng。林之若忍不住笑了,温言道:“你说得对,应该让你自己决定。我只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孟繁星这才放手,脸红红地,跟着她走到客厅另一边,看她打开书包,取出一个堆东西,从最下面掏出一个文件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两叠信,崭新洁白。林之若冲他一笑:“你看,这是你写的,一共六十五封,全在这里了。”

  看到那些苦苦等待的日子里,每晚台灯下一笔笔写下的相思,孟繁星既甜蜜,又委屈:“你真狠心,一个字都不给我回。”

  “你怎么知道我没回?”林之若从信封下抽出一个薄薄的本子, “到省城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写信给你。比你的还多呢,只不过没有寄出罢了。”

  孟繁星拿过本子,暗蓝的封面,摇曳着一朵淡白的蒲公英。翻开来,扉页上是熟悉的流利的笔迹:

  浮生如无边暗夜

  何幸而有

  漫天繁星

  第一页的日期,正是林之若前往省城的那一天,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碧天高远,流云疾走,摇开车窗,烈风扑面而来。

  穿过田野,穿过楼群,穿过树木和人群,阳光和色彩,带着未愈的病痛,回到这个风尘浮动的城市。

  篱笆上开满细碎的白花,校园里挤满得志的少年,肆意欢笑,豪qíng慷慨。

  而你,不在我身边。

  于是,在每一片叶子里,看见秋天。

  纸张洁白明亮,底花灰蓝淡雅,仿佛有芬芳暗暗袭来。

  孟繁星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不自觉嘴角弯了起来。

  林之若找出一个饭盒,站起身来,道:“你先慢慢看。前面不着急,你从十月十九号看起。有些事,写在纸上比口里说得清楚。我带回来一些昨天剩的饺子,去热一下当午饭。”

  孟繁星回到沙发上坐下,翻到林之若说的那一天。和前面的简短萧疏不同,这一页,密密麻麻地,写得满满:

  五天前,落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从实验室出来,正是下班的时刻,天色yīn暗,人cháo涌动。

  头很痛,仿佛要裂开,又酸酸地麻木。这应该是两种矛盾的感觉,却偏偏和谐共存,真是奇怪。

  痛不yù生,其实并不是一个形容词。它是一个省略了主语的句子。

  走了一段路,麻木的感觉越来越甚,仿佛脑袋里有一个漩涡,越来越急,越来越近,可以看见中心的黑dòng,无垠无际的黑暗,无始无终的虚无。

  混混沌沌中感觉有人大力扯着我的胳膊,耳边似乎很喧嚷,有喇叭声,有人声,然而一切声音都遥远而漂浮,听不清内容。

  神志清晰了一点,意识到自己在迷糊中走出了马路,幸亏身边一位大妈手疾眼快,一把把我扯了回来。大妈大概不着急,感叹兼教训了我许久。我低着头,说了许多谢谢。

  麻木依然一波波袭来,犹如海làng汹涌,随时可能灭顶。

  我跌坐在围墙下,枯萎的藤蔓,带着星星点点的雪,在我腮边颤动,粗糙黯淡,沁肤冰凉。

  再次清醒,一睁眼,就看到满天星辰,晃阿晃的。

  我是被傅青伦摇醒的。

  那天晚上,傅没有走。寝室很冷,薄被无法抵御汹涌而来的冬寒。我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在明昧之间挣扎。昏昧的漩涡巨大如星云,无可抵御。

  来省城之后不久,傅曾陪我去复诊。医生说淤血消除了不少,但是头痛依然不可忽视,又叮嘱要休息,不可紧张,不可激动。

  可是,因为被培训小组里的几个男生排挤,我不甘心就这样缴械认输,于是一步步,把自己bī到了绝地。

  不是不知道头痛越来越厉害。可是,无法放弃,不能服气。

  也许,我真正不服气的,是自己,是命运。我不甘心就这样被疾病支配。我们从小被教育,人的努力,可以战胜天意。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电热毯已经有些烫,益发显得室内的空气寒意bī人。孟繁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算算日子,那一场雪,原是同时落在省城与江城。那个晚上,李碧荷还摔了一跤,车把摔歪了,正不过来,只好步行。当自己陪着她言笑晏晏漫步而行的时候,几百里之外,心爱的女孩,正在生死之间挣扎。陪着她熬过漫漫长夜的,是另一个男孩。

  他并没有嫉妒。此刻占据他心中的,只有那女孩的病痛与折磨。虽然知道她已经安全完好地回来,正在自己身边,他还是觉得心头一阵阵惊悸。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她真正想说的,是生不能做人杰,便当死而为鬼雄吧。

  他望了望厨房门里闪出的林之若的一角衣衫,略略安慰,默默翻过一页。

  第二天,傅又陪我去了医院。医生qiáng烈建议我休学。他说,头痛虽然不能死人,但是头痛到一定程度,会影响意识及行动能力,容易发生意外。在国外,深度头痛患者,是被禁止开车的。唯一的有效控制方式,是充足的休息,轻松平和的心态。

  我问:休学之后呢?我还这么小,总不能就一直休息下去吧?

  医生意味深长地说:你要学会适应新的生活方式。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回到宿舍,足足躺了三天。

  自来省城,每天都要写几个字给你。可是,这三天中,我只提过一次笔,却只写了两句,就难以为继。

  孟繁星往前翻,果然,好几页是空白的,中间一页上写了几行字:

  恨此身不死。

  逐日来,美食华衣,都成虚糜。

  若道浮生都是梦,梦也须有尽时。

  似乎是一首词的开头,却没有写下去。然而短短几句,沉痛绝望之qíng,直yù破纸而出。那个“死”字,纵横凌乱,更是触目惊心。他几乎不敢再看,翻回原处接着读。

  也许你有所察觉,我一直行走在悬崖的边缘。仿佛一架没有线的风筝,风chuī向何处,就飘向何处。左边是生,烈火鲜花,烹灼游戏;右边是死,清静空虚,yīn阳轮转。

  只要目光清静,你便会发现,这个世界,一切之一切,苦、空、无常,琐碎悲哀,反反复复地上演。

  所谓生,不过是yù望,是留恋,是放不下看不开,是戏中流泪,梦里狂欢。

  曾经以为,这生命,至少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如果勇往直前,总会有一天,能抵达极致,永恒,真理。

  如果这一个机会都破灭,整日于痛苦虚弱中辗转,虚耗米粮,成为所爱之人的拖累与负担,有何意义?

  爸爸,妈妈,还有你,都会说,你们心甘qíng愿。

  我相信,我都相信。可是,我也相信,久病chuáng前无孝子,人必有软弱之时,我又何必去考验?又何须去考验?

  她已经把一切都看透了,说完了。在这样聪明冷静的心肠面前,所有的海誓山盟,不过是个并不可笑的笑话罢了。孟繁星痴痴看着那些字,竟不知道当时当地,自己如果在场,能怎样开解那个女孩。

  林之若从厨房出来,把热腾腾的饺子放在沙发桌上,摸了摸电热毯,关了电源。

  孟繁星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凝望着她,久久不语。

  林之若看了看他在读的部分,明白了他的心意,道:“人脆弱的时候,难免乱想。我现在好了。你先吃个饺子,再往后看。”夹了一个,送到他嘴里,笑道“还是酸菜馅的呢,嘿嘿。”

  孟繁星咬着饺子,低头继续看。

  傅每天下了课便来陪我,照顾我。

  当然,也开解我。

  他说:你相信塞翁失马的故事吗?你相信祸福相依,高下相成吗?你还记得你说过,空间不是二维,世上的路,不是只能通向名利恭敬吗?也许,一开始我们就错了,所有人都错了。也许,上天慈悲,或是夙世有缘,断绝你这条路,bī你回头,bī你另辟新路?

  他说:你不是最喜欢西游记吗?那个孙悟空,闯龙宫,踏地府,大闹天宫,后来被压到五行山下,展挣不得,好不容易出来,又套上紧箍,受制于一个ròu眼凡胎唧唧歪歪的唐三藏,看起来是英雄末路,但其实,若没有这些挫折,他便永不能修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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