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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_兰陵笑笑生【完结】(98)

  放下一个人,往往在一念之间;

  爱上一个人,却是要千锤百炼。

  她信他,爱他,所以一言不发地任凭他带着自己去自己所不知的地方。

  到了陵江边上,他和她下了马,江边早有一艘乌篷船在等候,船上只有一个仆人,一张小几,简陋之至。

  上了船,她才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他微微一笑,“出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离思 2

  夜晚的蔚海更让人觉得茫无边际,黑沉沉的一片,若不是水面不时地翻涌过阵阵波光,真不知如何去分割这片海域和同样广阔无边而低沉的天幕。流芳仰头,只见天空中满布星子,明亮而静谧,初秋的风缓缓chuī过,连带着人的心,仿佛也入了静一般。

  船上惟一的仆人是个哑仆,容遇对他做了几下手势,他便取出一个挂满了钩子的小小的渔网,开始在钩子上挂上一些小虾和泡开了的jú花,流芳不解地问:

  “他这是在gān什么?”

  “钓目鱼。”容遇好笑地看着流芳眼神忽然一亮,“你不饿么?我饿了,你要不要试着去钓一下?”

  目鱼就是墨鱼,也叫乌贼。

  “怎么钓?”流芳小心翼翼地拎起那个网,容遇让她把网放进海里,然后流芳坐在船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黑黑的海水,容遇坐过来,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

  “别紧张,目鱼会上钩的。你连我都钓到了,还担心钓不到目鱼?”声音戏谑而调侃,流芳嗔他一眼,伸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容遇却拉开她的手,凑过脸去在她唇上轻啄了两下,流芳又气又窘,余光瞄到哑仆转身进了船舱才没那么尴尬,她gān脆咬着唇转头不去看他,他轻笑一声,倚下身子把头顺势靠在她腿上,仰头,抬眼,满天星斗就这样无一遗漏地尽落眼底。

  “是故大丈夫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

  这是《淮南子》里的《原道训》。流芳从来没有听过容遇念书,他的声音有如琴弦擦过木楔那般低沉而又抑扬顿挫,她不禁问:

  “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你现在做得到吗?”

  容遇看着她,黑眸幽亮似有星子坠入其中,他摇头,“做不到。”

  他顿了顿,又说:“可是,将来未必做不到。”

  “那你现在思的是什么,虑的又是什么?”

  “真的想知道?”他坐直身子,从背后抱着流芳,下巴枕在她的肩上,说:

  “想的是你,虑的也是你。”

  流芳笑了,“你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哄人了,我的人早已是你的,心也是你的,你又何必如此?”

  他闷闷地说:“你不信?阿醺,我骗你的时候你总是深信不疑,我诚实的时候你却怀疑我说谎,这算不算是我自作孽?”

  流芳笑出声来,回头看他,见他神色轻松可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不由得也收敛了笑容,伸手握过他的手,问:

  “遇,你怎么了?”

  容遇还没说什么,流芳忽然觉得手里一沉,她急忙说:“好像有目鱼来咬食了,我该怎么办?!”

  这时哑仆手拿着火把过来照着,火光之下,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网上银钩的反光和水里的qíng景。一只只小章鱼咬住了钩子,苦苦挣扎不能脱身,哑仆让流芳松手,自己把网拉起,流芳不禁惊喜地说:

  “遇,你看,怎么一回就能钓到这么多?!”

  “目鱼上钩时,用光照之,它眩了目,就难以脱身。”

  哑仆拿了目鱼,就到船舱里去处理。没过多久,他就拿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目鱼放到船上的小几上,在酱油中放上一种绿色的东西,流芳夹起目鱼蘸了蘸,吃到嘴里才醒悟原来酱油里放的是芥末,一时没有防备,呛到了。

  她咳得眼泪都几乎要流下来了。容遇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看着她喝下去,又递过帕子,然后说:

  “辣吗?这时芥菜成熟的种子做成的一种酱,出海的渔民比较喜欢吃。这目鱼趁着新鲜,洗净了用开水稍微烫一下,再蘸这种酱,风味比较独特。”

  流芳看着容遇,她当然知道,这个味道是久违的熟悉。

  她又夹了一块,蘸了一点酱放进嘴里,真的是很鲜。她对他笑了笑,说: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目鱼。遇,谢谢你。”

  他对她温柔一笑,又往她碗里放了一块目鱼。

  鼻子有点发酸,那个世界她回不去了,他如今成了她惟一的牵绊,也是这世上惟一能了解和容纳她的人,不介意她是个异类,不介意她的身份,就是这样单纯的宠溺着她。

  他说,骗你,只是为了爱你。

  她懂了,如今是真的懂了。

  “三年前离开繁都回到陵州之后,心qíng烦闷时,我便坐着这条船出海,一个人躺在船上看着满天星斗,然后——”

  “然后呢?”

  “想你。”黑眸中有着淡淡笑意,只说了简单的两个字。

  他定定地望着她,准备迎接她的不置信,迎接她的调侃和嗤笑,谁料她只是怔了一怔,随即笑吟吟地“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我骗你的。”他说。

  “嗯,”她托着脑袋望天想了几秒,随后笑吟吟地对他说:“那又如何?真也好,假也好,我听了,心里还是很甜。容遇,不如你多骗我几次?”

  容遇眼神忽而幽亮,手一伸把她用力揽入怀内,薄唇压上她娇俏的梨涡,吻去她淡定自若的笑意,她被他吻得一口气透不过来,双手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腔,他闷笑两声终于放开了她。

  信任,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心头忽然涌上了一阵苦涩,他从来qiáng硬的坚壁厚垒的心脏不知何时多了一处柔软的地方,而现在这种柔软蔓延得无边无际,若是从前,要离开陵州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如今自己诸多思量百般不舍,只是为了眼前这女子。

  容遇让船舱里的哑仆拿出一瓶酒,往两个人的杯子中斟满了,“还记得这酒吗?”

  流芳拿起杯子嗅了嗅,带着隐隐花香,混着酒味,很醉人。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这种酒名叫解语,繁都醉月楼三大名酒之一。”

  流芳终于想起来了,当初在危楼比试完后到醉月楼用膳时,她把繁花、解语、杏花烟这三种酒混成一杯来喝,结果醉得不省人事。她伸伸舌头,说:

  “这种酒就像迷魂药,一喝就昏迷不醒,我不要。”

  容遇拿起杯子呷了半杯,“混着喝当然易醉,可是就这样只喝解语,酒味甘醇,入口后有如花香盈人,直沁心脾。你不想试试?再说若是这酒真的如此易醉,那醉月楼地窖里藏着的数百埕酒那该如何?”

  流芳想想也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果如容遇所说的那般,甘醇中带着清冽,花香幽淡,于是她又倒了一杯……

  容遇带着她下船上马时,她犹自像做梦一般,只觉得自己在腾云驾雾。

  回到流云居,他也不用萱儿和西月伺候,径直把她放上chuáng,给她脱了鞋子,替她更衣。正脱下她的里衣时,她忽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他,口里喃喃地说:

  “遇,我酿了jú花酒,重阳那天带上无为和老头子一起去九云峰等高好不好?”

  容遇心里莫名一痛,拉开她的手,她却绕上了他的脖子,箍得死紧死紧的,柔软的腰肢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身体,他倒吸一口凉气,正想推开她,她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遇,你爱不爱我?”单薄的肚兜无法阻止身上热度的传递。

  “爱。乖,把衣服穿上。”他把睡衣往她肩上盖去。

  “那有多爱?”她眼睛眯着,醉眼迷离,却偏偏柔媚如丝,“想要我吗?”手开始不安分地钻进他的衣襟。

  “阿醺,你醉了。”他按住她调皮的手。

  她咭咭地笑了两声,“我没有。”只是有点热,有点头晕。

  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她用力扯开他的衣服露出他的右肩,略微有点失望地说:“哦,那印痕不见了呢!当初咬你的那一口,许是力气不够大?”

  容遇以为她又会再咬他一口,孰料她只是问:“遇,那时,你很疼吧!”

  他正要回答,肩上忽然传来一阵炙热苏麻,转眼间她的唇已辗转到了他的颈上的动脉,他似乎感觉到了奔涌的血气在冲撞着他的理智,而下一秒便崩塌了防线。

  心底压抑了一夜的qíng思终是无可避免地爆发了出来,翻身覆上她,灼热的身躯肢体jiāo缠,抵死缠绵。

  他需索着她的呼吸她的气息她的甜美,以前厮守度日时心隔得很远,如今心很近很近时,他却身不由己。

  还记得当日离开繁都时她说的那句话:你敢走,我下一秒就敢忘记你。

  这一回,他知道她不会,她会一直等他。

  但是他还是不愿意让她看着他离开,她也许不会哭,但是一定会担心,也许会偷偷地随他行军……他就没见过那么倔qiáng柔韧的女人,常常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怎么会不知道当初他在焚玉山下上马离去时她发红的眼眶倔qiáng的不让一丝孤寂离qíng外露?就为了临别时看她的那一眼,就为了她咬牙切齿说出口的那句决绝的话,两年来在陵州,只要一想起,心里就像是堵了些什么,硌得胸口隐隐作痛。

  灌醉她,不让她看着他离开,不想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替她穿好了身上的衣衫后,已经是丑时。

  他在她眉心烙下一吻,在她耳边说:

  “等我,也许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她醒来时,容遇早已经随军离开陵州。枕畔放着一个小小的锦盒,她打开一看,红如血色的骰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久违了的熟悉。

  玲珑骰子安红豆。

  他还是没有告诉她下一句是什么,可是她已经懂了。

  刻骨相思知不知?

  离开繁都后,他想要告诉她的,就是这一句。

  而如今,他留给她的,仍然是这一句。

  雪还在下,轻轻柔柔的,她在等雪停。

  也在等他回来。

  西月喘着气,踉踉跄跄地奔了进来,到了流芳跟前,流芳欣喜地问:

  “西月,他回来了是不是?”

  西月默不作声,流芳这时才发现她的脸色极为难看,甚至连嘴唇都在哆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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