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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害怕我爱你_沈南乔【完结】(9)

  在她的光芒下,满屋子人都被照得很暗淡。尤其是江宁的爸爸辜默成,在她的映照下,惨淡得像抹可有可无的青烟。

  明明是不相配的一对。

  那天饭后,徐曼特意做了个面膜,一面按着眼角一面冷嗤:“你看看这个辜默成,当年和你一个起跑线,现在你都授衔大校了,他还是个团职!当年我巴巴地给他介绍了个空四大院的女孩,他非要娶个地方上的妖妖娇娇的女人。现在怎么样,不但家事闹得一团乱,还把自己的前程毁了!我看他再这么不温不火的,回头一转业,他这一脉气数就算完了。”说着,她扭头对一旁的辜徐行说,“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在这里听着,这是在给你上课,虽然你还小,但是一定要明白,一个男人要成功,哪一步都不能走错,包括未来结婚。”

  “说这个gān什么?”辜振捷不悦地打断她,指了指辜徐行,“你上楼去。”

  走上楼梯时,辜徐行听见爸爸叹了一句:“是啊,这样的女人,不妖其身,必妖其人。留在身边,不是好事。”

  那句话说得极沉重,像有什么在辜徐行心口上戳了个印痕。几年后的事qíng,都印证了那句“不妖其身,必妖其人”,爸爸那时的话,倒真的成了一句谶语。

  自从打了王宗远后,宁以沫学会了一个人玩。像是一夜之间看透了孩子的世界,她不再向往别人的言谈欢笑。如果再有人叫她帮忙牵橡皮筋,她就会丢给对方一个冷眼,径自离开。

  那些砸在她身上的石头,让她学会了反抗。

  宁以沫是个很会自得其乐的孩子,不久她就在澡堂后发现了一扇锁着的木门,她好奇地拨弄木门上锈蚀的锁,居然发现那把锁不知道被谁撬开了。她兴奋地拿下锁,推开那扇木门,竟发现了一片新大陆。

  木门里是一片长满荒糙的空地,空地中央有座废弃的水塔,那片空地大得看不到头一样,绵延至远处黛色的群山下。

  从那以后,宁以沫多了一个爱好,只要天晴,她就会钻进那片荒地里玩。

  那片荒地成了宁以沫所辖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是蟋蟀的王,是蒲公英的主人。有时候,她顶着冬日暖阳在糙地里追一只蛾子,有时候她在糙沟里摘下上百朵野花,用一根狗尾巴糙串成花环,更多的时候,则是选个糙坡抱膝坐下,静静眺望远方。

  这天,她正坐在糙坡上晒太阳发呆,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身影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小东西,知道吗,你抢了我的地盘。”辜江宁且说着,将一本厚厚的白皮书枕在头下,悠然在她旁边躺下。

  宁以沫这才知道锁是被他撬开的,瞥了他一眼。

  他闭着眼睛,却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笑了:“小东西,gān吗不去找别人玩,一个人来这种荒凉的地方gān什么?”

  宁以沫鼓着嘴,说了一句在她看来很长的话:“你gān吗不去找别人玩?”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没那个必要。我们都是被圈子抛弃的人,抛弃你懂吗?被抛弃的人就应该坐在这种没人记得的地方。”

  他的话,宁以沫一点也听不懂。直到多年后,她回忆起他们这次相遇,这才发现,她和江宁其实是一类人,被圈子抛弃,承担孤独的压力,最后被这股压力打磨出了一副孤僻离群的傲骨。

  江宁明明还小,但是身上透着一股特别qiáng大的颓废力量,宁以沫不知不觉地就被那股力量攫住了。她闷闷地坐在那里,心qíng低落却又不愿离去。

  有些人就是有一种诡异的气质,你明明不喜欢他,但又忍不住靠近他、关注他,他像一扇窗口,透过他,可以看到另一个不可抵达的奇异世界。

  丢开手上的书,辜江宁用双手在眼前搭起一个镜头样的方框,对着天边左移右晃。好像他手搭成的框后有一个别人看不到的世界。宁以沫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

  辜江宁看穿了她的心思,将那个“框”移到以沫眼前,托着她的脸往四周缓缓转去。

  宁以沫惊讶地发现,世界竟然被他巧妙地切成了一帧帧图画,在那个框里,她清晰地看到一只蝴蝶停在蓝色小花的花蕊里,她看到天边的一朵云被切成了小狗的形状,她看到一棵枯树的枝杈割据了整个天空。

  “你现在在用我的眼睛看世界。”说着,辜江宁将手从她眼前挪开,刚才的一切都消失了,世界依旧那么空旷、那么荒芜。

  宁以沫歪着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

  他神秘地笑了笑,露出一只漂亮狐狸的嘴脸。他指着远处问:“你知道那边山上有什么吗?”

  宁以沫摇头。

  他的眼神一下悠远起来:“我告诉你哦,那边山顶上有一片很大的葡萄田,那些都不是普通的葡萄,是神仙种的,所以那些葡萄特别大、特别甜,红的像玛瑙,白的像珍珠,还不用剥皮。葡萄的叶子也特别厚,特别大,你这样一个小东西可以站在上面。”

  宁以沫听得入了神。

  “我去过一次,我躺在叶子上吃了很多葡萄,那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葡萄。后来我踩着葡萄叶子一步步往上走,走到了云里面。云很厚很软,扯一块放在嘴里,是棉花糖的味道。”

  就在这时,宁以沫忽然打断了他:“你骗人!老师说云是水做的,不是棉花糖。”

  冷不丁被她戳破,辜江宁还是嘴硬:“是你们老师骗了你,云就是棉花糖做的。”

  “你骗人。”宁以沫腾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她懵懂地意识到,这个男孩和哥哥不一样,他会给她看一个很美的世界,但那个世界是虚假的,不可靠近的。哥哥虽然不像他这样爱笑,也不像他这样态度亲昵,但是哥哥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喂,你别走啊。”

  辜江宁有些急了,拿起书快步追上她:“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辜江宁所说的好玩地方是训练基地后的一座小山冈,尽管山冈下挂着“禁止攀登”的牌子,但辜江宁视若无睹地带她溜了上去。他驾轻就熟地在山顶的一个位置趴定,把宁以沫按倒,示意她不要说话。

  宁以沫顺着他的视线往山下看去,不禁瞪圆了眼睛。

  只见一支穿迷彩服的士兵正在下面的基地上做负重跑训练,时不时传来响亮凌厉的口号声。

  宁以沫记得爸爸三令五申过,不准跑来这边玩。违反禁令偷看士兵cao练,一旦被抓,后果可是相当严重。

  可大院子弟哪个没有过从军梦?基地隐约传来的吼声、枪响,是每个大院孩子无可抗拒的魔音。所以,不管上面怎么禁,还是有孩子冒着被抓,被爸爸打的危险,找各种机会偷看。

  宁以沫虽然年纪小,但她和辜江宁一样,都带着对当兵与生俱来的狂热。

  她明明很想看,可又怕被爸爸骂,挣扎了下想走,却被辜江宁按在了地上:“你想不想以后不被欺负?想不想以后别人都听你的?”

  见宁以沫不回答,他又说:“如果想就要让自己变qiáng。”

  宁以沫不想别人都听她的,但她想让自己不被欺负,所以老老实实地趴下了。

  “一会儿就该训练擒拿格斗了,要是你能偷学会一招半式,你就是这个。”辜江宁朝她竖了竖大拇指。

  说罢,他抿着唇,双目炯炯地盯着下面的训练。

  “快看,他们开始练‘鸭步‘行走了,这是练大腿力的。”辜江宁一边看一边给宁以沫解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宁以沫吓得起身回头,一只极温柔的手落在了她的后颈,将她轻轻按回了原位。

  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辜徐行猫着腰移到她身边,动作利落地趴下。

  宁以沫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冬日的暖阳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和暖的光晕,出乎意料的相见,让宁以沫觉得他有些失真。

  他眼睛没有看她,却轻轻笑了。宁以沫确定,是笑给她的。

  不知怎么,见他笑,宁以沫觉得整个世界都清新了起来,先前那股颓丧孤独被一扫而空,一股坚定温暖的力量从心脏里流向全身,她也跟着笑弯了眼睛。

  “你怎么才来?”辜江宁有些不满地问。

  “有课耽误了。”

  “你上次也没来!他们上次还练泰拳了。你老这样,一会儿被我打趴下了别哭。”

  辜徐行没回答。

  宁以沫替他白了辜江宁一眼。

  辜江宁好像长了复眼,能看见三百六十度范围内的事qíng,不声不响地在她背上掐了一把,以示报复。

  也就这么会儿工夫,格斗训练开始了。

  见辜徐行看得认真,宁以沫也对下面的训练产生了新的兴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群士兵灵活地反擒拿、摔打、夺械。

  真正jīng彩激烈的东西,它的受众是没有年龄分段的,很快,宁以沫看懂了其中的美,兴奋得眼睛直闪光,恨不得马上起来照样比画两下。

  直到队伍解散,三人才意犹未尽地翻转过身子,并排在糙丛里躺着,看着落上了些晚霞的天空。

  他们虽然都没说话,但脑子里盘桓的东西都差不多,无疑都是刚才的jīng彩场面。

  很久,三人才懒懒起身,临下山前,辜徐行不着痕迹地摘去宁以沫头上的几颗苍耳。

  下了山,他们两个直奔一块背人的空地比画切磋起来。

  宁以沫作为编外人员,被丢在外面帮他们看管衣物。

  两个少年起先还像模像样地按照套路近身缠斗,但是他们学到的东西毕竟支离破碎,很快就撑不住场面了。两个人都是争qiáng好胜的年纪,哪个也不肯认输,索xing抛开那些花架子,你伸手扯我的头发,我抬脚踢你肚子,发展到后来,索xing抱成一团滚到地上互殴。

  宁以沫被他俩逗得咯咯直笑,乐得只差长翅膀飞出去。

  那两人互殴完,jīng疲力竭地回到宁以沫旁边。

  辜徐行从以沫手上接过外套,从里面摸出几颗进口巧克力,丢给他们。

  辜江宁剥开,大嚼着咽下,喘着气笑了。

  宁以沫把巧克力含在嘴里,鼓着腮帮子翻着辜徐行的笔记本,暗红牛皮封面的本子里,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笔记。

  宁以沫看不懂,吸了一口口水,翻到封皮处,盯着“辜徐行”三字发呆。

  辜江宁坏笑着说:“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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