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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离港_兜兜麽【完结】(4)

  温玉经过客厅,甜甜叫一声:“大妈。”

  欧玉芬鼻子里哼哼,算是应一句。她对桌一位太太说:“还是温太太有福气,家里的小姐们一个个靓过电影明星,摆在家里看都看不够,哪里像我家,几个讨债鬼,一个月也回不了几趟家。”

  欧玉芬听得心中一刺,少不得拿眼睛去剜对面圆润富态的周太太,“周太太都说是讨债鬼了,生多了,怕养不起。”

  温家这一代不知撞了哪门子邪,温广海里里外外女人不断,但能生的不多,家中三位太太卯足劲一连生七个女儿,都说温家七朵金花,笑的人茶杯都端不稳,街头巷尾茶余饭后,长舌老妇说温家做多亏心事,三百年不晓得bī死多少女人,如今得了报应,生不出儿子要断后,好不容易得一胎龙凤呈祥,祥的还是女儿,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儿子是生来衰运,不懂不问不听的傻子一个,每日只知道玩玩具,生起气来还会打人,体重一百八十磅,又肥又短,发疯不认人,连亲爹都打。

  三太尤美贤因此时常指着温玉的鼻子骂,骂她是厉鬼转世,煞星投胎,处心积虑钻进她肚子里讨债,吸gān了她的jīng血,吸尽了福仔的魂魄,要不是温玉,她早几年便能进温家门,不必困守西江,在乡下地方被人指指点点背后议论。

  说到底,如果不是温广海年过六十,再没有生儿子的希望,也不会拉下脸来去西江接回尤美贤母子。一个白痴儿子,总比就此断后好,总不至于连白痴都遗传。

  二楼小客厅,尤美贤正与六姐温妍看肥皂剧,尤美贤生温妍,温玉与温振邦三姐弟,温妍是大女,倒地感qíng不一般。见温玉回来,尤美贤眼皮也不抬一下,完完全全同大太欧玉芬一个态度,冷冷淡淡哼一声:“回来了。”就不再管她,似乎就此能够讨好欧玉芬,让自己多过几天舒心日子。

  只温妍迎上来说:“阿玉饿了吧,我叫厨房给你留了甜汤,吃一碗补一补再睡。”

  温玉笑得可人,“还是阿姊疼我。”

  尤美贤坐在小沙发里冷哼:“回来也不晓得去看看福仔,他一小时要问三遍阿姊去了哪里。你良心都被狗吃了?问都不问一句。”

  “妈——”温妍回头,递给尤美贤一个不赞同眼神。

  而温玉脸上的笑容始终未变,是早已习惯,或是毫不在乎,她有非凡演技,面对尤美贤那张写满厌恶脸孔,还能够笑盈盈开口:“我才要叫阿弟一起去喝甜汤。”

  “喝什么喝,大晚上不嫌腻,又要害他多长几斤ròu?”

  总之不对,她不喜欢这个天生带煞的女,多说少说都是错。

  温玉去隔壁叫福仔,福仔大名温振邦,福仔福仔地叫到十二岁,温广海才给起了这么个名字,振邦振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他身上寄托多少希望,不是兴家不是富源,是振邦呀,多大的宏图抱负。

  福仔原本聚jīng会神玩他的小火车,见到温玉进来,稍稍歪斜的五官瞬时笑得皱成了一团,兴奋地拿着小火车砸向桌面,“姐——姐——姐——阿——”咿咿呀呀,十六岁仍说不出完整句子。

  温玉上前摸摸他的头,笑着说:“福仔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

  “乖——我乖——”

  福仔的陪护安娜,二十五岁满脸雀斑,见她来,也喊:“七小姐好。”

  温玉道:“今天辛苦了。”

  安娜说:“哪里,做我应做的事qíng罢了,只是七小姐……”她yù言又止,等一等才开口道,“后天我大哥办婚礼,可不可以请一天假。”

  “这个我说了不算,你应当去和三太说。”

  安娜怕极了三太尤美贤,讲话毒辣刁钻,最爱无理取闹,比大太更难伺候。

  福仔见温玉只顾跟安娜讲话,自己受了冷落,拿起铁皮小火车就往温玉头上砸,他只有四岁孩童智商,自然不会控制力道,温玉遭突然袭击,只来得及偏过头,那小火车就砸在她肩颈处,撕拉一道细长伤口。

  温玉疼得皱眉,福仔还是笑,笑呵呵喊她,“姐——姐姐……福……福仔……”

  安娜惊恐,找纸巾替她捂住伤口,温玉摆摆手说:“没事,你陪着福仔,休假的事qíng我替你同三太说。”

  温玉从福仔房间出来时,尤美贤盘腿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瞥见她锁骨上一道伤,不咸不淡地说:“活该,你就是欠他的。”

  温玉不置可否。

  电视里播整点新闻,今日下午五点,立信银行风华路分行被劫,匪徒一行四人,黑布蒙面,持冲锋枪三支,手枪六支,火力凶猛,当场劫走七百万现金,造成一人重伤,三人轻伤。抢劫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手法老练,计划周全。据当事人口供,匪徒说话带东北口音,身高均在一百七十至一百八十公分之间,推断为初到红港,凶悍异常,请各位市民积极向警方提供线索。

  尤美贤说:“跟警察搏一次命才抢七百万,四个人够不够分?两三天就花完。去风华街要抢也抢伯利兹珠宝行啦,一颗钻就值三百万,转手卖给我也不错。”

  还当自己是船王太太,有花不完金山银山,总恨自己未早生几年,赶上温家最风光年月。只是现在,三万块都拿不出来,更何况三百万,拿三十块去街边买只玻璃钻还差不多。

  温玉与温妍住一间屋,老式台灯灯光昏暗,这间房窗户朝东,她能从窗户里望见那座冷冰冰树在街口的贞节牌坊,夜幕下鬼气森森。

  温妍今年方过二十,念英国文学,偶尔会给温玉补一补英文,在夜间温书,并不敢高声说话,怕大太二太听见,又要叫站在楼梯间yīn阳怪气指桑骂槐。

  关了灯,温妍躺在chuáng上,压低了声音问:“最近……jiāo了男朋友没有?”

  温玉说:“我才多大……”

  温妍说:“妈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跟了爹地。”

  窗外突然一声鸟叫,似乌鸦夜啼,吓得温玉直往被子里钻,她最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阿姊你这么问,是不是自己jiāo了男朋友?”

  “……”

  好半天都没等到温妍回话,温玉几乎快睡着,迷迷糊糊听见温妍说:“嗯,我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对温妍来说,却不是好事。

  家道中落,待嫁女就是待价而沽的货品,没有自主权利。

  牌坊外,二十世纪将要过去,忠烈祠里,却依旧停留在古老而僵死的时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额……

  慢慢写吧……

  温玉,怎么说呢,忍耐得久了,总想找个出口发泄的姑娘

  5第三夜

  旷日女高五十周年校庆bī近,老师与督导们忙得晕头转向,也便没有太多jīng力关注又剪短了校服裙的女学生们。旷日女高声明斐然,但学生们关心的总是校服又肥又宽,是沿用自上世纪的古董装,比不上隔一条街的德信中学,完全西式制服,百褶裙将将遮掉屁股,走起来多xing感。最可怕是德信有一千五百名男学生,旷日女高只有两千五百三八婆。只知道读书读书读书,妆模作样矫qíng做作,哪来的淑女,一个个十六七岁都想做一回哈雷摩托车沿海兜风。

  因女人多的地方是非无数,女孩子们三三两两拉帮结派,今日跟你好,明日来校便翻脸,管得严又怎样,早恋早熟,校园bào力一样见fèngcha针发生。温玉在学校里尤其乖,要做品格端正学习良好的乖乖女,才省得招惹不必要麻烦。

  她十二岁入校时被欺负嘲笑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时时刻刻在后鞭策。

  在校门口遇到袁珊妮,这时下,也就她们还这样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穿校服,黑色裙边遮到膝盖以下,只露出一双莹润纤细的小腿,娇俏可爱。

  袁珊妮说:“温玉,我听督导说你的论文获奖了,下回年级会要叫你做获奖感言。”

  温玉问:“哪一篇?”

  袁珊妮说:“好像是海藻培养。”

  “好麻烦。”

  “就是呢——今天还有英文考试,Mrs. Choo要争第一,何必拿我们班开刀。”

  “Good Morning Mrs. Yang——”两个小姑娘会变脸,眼风扫过迎面而来的中年老师,即刻语笑嫣然,恭恭敬敬打招呼。转过背又听见袁珊妮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地说:“Mrs. Yang板着脸好像厉鬼投胎,大白天吓死人。”

  “嘘——收声——”

  照例是新来的胖妞转校生,一路小跑追上来,气喘如牛,也不管温玉理不理她,自顾自说话,傻呆呆看着她,只差流口水。袁珊妮问缘由,胖妞居然说伊莎贝拉长得好漂亮,没有人会不喜欢。

  气的人翻白眼,这来的是个猥琐女变态,脸皮厚到天下无敌。

  温玉不经意扫过小报摊,晨报头条硕大标题触目惊心——黑吃黑,银行劫匪命丧东港码头,七百万现金不翼而飞。

  黑白世界各有法则,弱ròuqiáng食,从来如此。

  孤单乏味的一天,从晨光中开始,一如既往,一尘不变。

  转眼又到周末,这一日温玉在天台上,一面抽烟一面背稿。

  陆显叼着雪茄上来时,她几乎要认为他是她偶遇的一缕冤魂,尝到人间一丝阳气,便似冤鬼缠身,再也甩脱不掉。

  他今日大不一样,好像刚刚注she过兴奋剂,眼珠子泛着一层绿油油的光,澎湃的心绪都写在脸上,一颗倒计时的炸弹,随时随地要爆发。手里拿的也是粗长雪茄,H.Upmann产自哈瓦那,同她炫耀,“刚从恒温箱里拿出来,要不要试试?”

  “陌生人的馈赠,最好拒绝。”温玉淡淡瞥他一眼,继续低头背她的演讲词。

  这一回换陆显,一抬脚跨过围栏,面对脚下三百尺高空,将尼古丁留在城市上空。

  眼前是空泛的闪耀的星,向前一步似乎将要拥有全世界。

  “你嘀嘀咕咕念的什么东西?”

  “演讲稿。”

  “优秀学生?”

  “不,得一个科技奖,叫我去讲心得。其实论文怎么写出来,我自己都糊涂。”

  聊起来倒成一对老友,多年不见,三两句寒暄就变熟稔。

  “看报纸没有?”陆显问。

  “你说黑吃黑?”她略略抬头,遭遇陆显雕塑一般完美的侧脸,身后是星空,眼前事霓虹,城市的灯火辉煌都被他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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