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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眼_小红杏【完结】(11)

  她从不会忘了,父亲最初入狱的那几个月,倪茜唯恐带上她这个拖油瓶遭人嫌弃,半夜带着行李,悄悄搬进那个银行高层购置的房子里。那一夜,程意意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趴在门fèng里看着倪茜把属于她的东西搬得gāngān净净。

  家中顶梁柱倒了,她一个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亲妈都不管她,程家能给她一口饭吃已经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学校的那些同学只知道程意意父亲入狱,哪里知道那时候的程意意几乎已经到了仅能温饱,学费都成问题的地步。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为了你好,不管你说什么,你今天必须跟我走。”倪茜jīng致的美甲紧紧陷入她的手包,极力压下火气。

  程意意不再多说一句,刷卡进房间,眼看房门就要关上,倪茜突然伸出手来,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jīng疲力竭,又穿着高跟鞋,半点没有防备,被倪茜往后一带,就这样直直往后仰倒。

  倪茜显然没想到程意意这么不经拽,被她的动作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程意意的后脑勺朝走廊墙角的欧式金属壁灯撞去。

  那欧式壁灯的棱角极其尖锐,剧痛袭来,程意意眼前一花,只感觉后脑湿漉漉的,她愣愣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面前,已经满手都是鲜血。

  那血沿着她的颈窝,流进了她的脊背,染红了rǔ白色的高领毛衣。

  这世界上果然只有更糟糕的事qíng啊。

  程意意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视线,总觉得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顾西泽,他为什么会在这?

  “你在做什么?”那声音冷冽包含威压,仿佛帝都腊月的风雪。

  倪茜吓得一颤,这才回神,她捏紧了自己的手包,摇着头战战兢兢往后退了几步,猛地撞在了走过来的顾西泽身上。

  她甚至连头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转过身逃离了走廊。

  走廊的灯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开之后,顾西泽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脑后在渗血。她的眼睛半阖半闭,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声音险些打颤。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迹。他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捏紧了,生疼。

  他从来不曾想过有生之年,还会这样在公共场合这样失态。

  倘若不是他车停在楼下,久久不见程意意开灯,倘若不是他忍不住想要上来看一看,那程意意今天要在这里躺多久、流多少血才会被人发现?

  半跪在地板,顾西泽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领带折成方帕,缓缓将程意意扶起来,坐在他的臂弯里,小心翼翼扒开她的头发,寻找到出血点,将折成的方帕按压上去止血,一边在程意意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唤她的名字,一边打急救电话。

  “不要睡…意意,别睡……”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那么温柔,可他却也只能无力地重复这一句。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在楼下那一分钟的犹豫,倘若他能早一分钟出现在这里,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程意意本来不想睡的,她听得到,可急速的失血让她有些缺氧,她的眼皮实在太沉,没有力气qiáng行撑开,也没有力气应答。大脑的皮层却是活跃的,只是全装了一些光怪陆离的念头。

  倪茜不敢再来找她了吧,经过这么一场,她们的母女qíng分真是什么也不剩了,那更好。

  顾西泽呢?他为什么没有走?又是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的尽头?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可笑?

  陶乐新发给她的数独题还没看,这次不知道又要多长时间能解出来。

  住院要花多少钱?她还等着买房呢。

  ……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弱得几乎快要听不到,眼睛阖着,唇色苍白,皮肤更是透明得不见血色,随时要羽化一般。

  程意意走的第一年,他在心里想过,如果她回来,他便原谅她。

  可程意意没有回来,没有一封邮件,也没有一个电话。他憋着一口气在心里想,他也决不去找她。

  程意意走的第三年,他终于忍不住去了她留学的公寓的楼下,虽然没有敲门,可那时他发了誓,倘若她回来,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可程意意最终没有回来。

  五年了,漫长的等待里,在他觉得他的爱几乎都要变成恨的时候,程意意回来了。

  可她就是这样让人一点恨不起来,也狠不起来的人,他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做到潇洒地对程意意这个麻烦jīng不管不顾。

  血液浸透了方帕,顾西泽竟觉得自己按住出血点的手在颤抖。

  “别睡…求你了…醒过来…”

  第11章 11

  程意意做梦了。

  她又梦见了十五岁的那一天。

  明媚又和煦的晨光透过走廊,打在顾西泽完美无缺的侧脸,西式校服更衬得他高大而挺拔,他微启唇角,还没来得及与她说话,便被程意意踮起脚来勾住脖颈,吻住了。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事qíng。她明明紧张害怕得要命,心跳如擂鼓,却还要qiáng撑着不肯在脸上露出端倪。她害怕顾西泽毫不留qíng面地将她推开,也紧张,紧张他会讨厌她。

  程意意从来明白自己优势在哪里,她的美丽对于男生来说无往不利,可这个人换作顾西泽的时候,她却开始不自信起来。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她想要看清顾西泽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qíng,然后,在那脸上露出嫌恶之前放开他。

  他同样没有闭眼,他的眼睛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数清他的睫毛。那眸子带着一点惊诧,幽深中酝酿着一团她看不懂的qíng绪。

  “程意意。”他推开了她,眉毛轻轻皱起来,抬手擦拭唇角,“为什么吻我?”

  程意意满心的忐忑在这一刻跌落谷底,失望地垂下头。

  “喜欢你。”

  这声音细如蚊呐。

  “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喜欢你!”程意意觉得窘迫又丢人,破罐子破摔喊了出来,埋着头转身就要跑开,却被顾西泽拉住手腕。

  “再说一遍给我听。”

  听见这一句,她回头,却才发现他的面上都是笑意,眉眼散开,唇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显少笑得这样真实而放松。

  程意意这才反应过来,他故意吓她,又羞愤又生气,她红唇微启正要说话,顾西泽却揽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在走廊教室的窗沿上,这样一来,她便不用踮脚也能与他平视。

  “闭眼。”

  程意意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间,面前是一张放大的脸,他俯身吻了下来。

  少年的脸一半在温暖和煦的晨光里,一半在明灭的yīn影中,轮廓棱角分明,眼睛迷人深邃,盛满了温柔与认真。

  不管起初是什么样的目的,可是在那一刻,程意意觉得,无论是谁应该都无法拒绝吧。尽管她那时候还不懂得爱是什么,可她清晰地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萌芽了,痒痒的,麻麻的,却让人感觉舒服极了,身心都要飞扬起来。

  “意意?意意!”

  看着程意意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fèng,肖庆赶紧伸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得清我的手吗?”

  程意意沉浸在过去那场冗长梦境的余韵中还未回神,眼珠缓缓动了两下,有些呆滞。

  “不会磕傻了吧……”肖庆低声自言自语,一颗心都提起来,给她捻了捻被角,“还知道我是谁吗?”

  耳边总是有人叽叽歪歪,聒噪得让人受不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程意意掀开眼皮,想要抬手把这位烦人的师兄推远一点,奈何四肢无力,抬手也艰难,只得改成翻个白眼。

  “记得,你是二傻子。”声音很轻,她也没力气说得更大声些。

  肖庆终于放下心,这才露出了许些笑意,“记得就好,”他伸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眼底都有了些湿润,“我们意意这么聪明的脑袋摔坏了多可惜。”

  程意意眼睛环视了室内一圈,光线极好,单人间,病房的条件极好,应该还在帝都。

  她埋下心口许多的问题,最终只问了一句,“师兄,我睡了多久?”

  肖庆低头看表,“十六个小时了,我昨天估摸着你同学聚会结束了,想着来酒店找你,谁知道刚好碰到你被带上救护车。”

  “昨晚九点多进的手术室,现在中午一点半,还好你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再去叫一遍医生了。”

  后脑伤口处大概fèng了针,麻醉大概已经过了,一阵一阵隐隐地疼。

  “我想坐起来。”程意意抓着chuáng沿就要起身。

  “别呀,意意,”肖庆连忙按住她,“医生说你得躺着休息,你都不知道昨天你流了多少血,顾……”说到这一句,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去看程意意的脸色。

  “顾什么?”

  在程意意的目光注视下,肖庆只能移开视线,接着往下道,“顾西泽都给你抽了600cc…”

  顾西泽和她一样是AB型血。

  程意意了然,被子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了chuáng单。

  她的面颊上是病态的苍白,唇色淡极了,沉默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他呢?”

  “招待所那条走廊是监控死角,没有证据可以把推你的人定罪,他就是为这个去警局了…”

  程意意无力地闭上眼睛,觉得大脑实在是昏沉沉疼的要人命,黑压压的睫毛垂下一片yīn影,思虑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师兄,帮我给警察打个电话…就说昨晚是我自己摔的。”

  “意意!自己摔怎么可能摔成那个样子,”肖庆的神qíng不可置信,“还是说——你想包庇谁?”

  “师兄,我头晕,想休息一会儿。”程意意不想答他,语罢,便阖上了眼睛。

  肖庆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终究不敢再追问,满腔的问题也只得咽回了肚子里。

  他与程意意相识七年,认识的时候,她已经和顾西泽在一起了,两人的事qíng,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程意意的家庭,他一无所知,程意意自己也始终讳莫如深。

  意意伤成这样,家就在帝都,家里却始终没人来看一眼,她又是这样一副想要把事qíng压下来的态度,肖庆隐隐觉得,这事或许和她的家人有关。

  僵持了半晌,程意意丝毫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样子,肖庆只得妥协,认命往警局开始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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