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延的位置在六排,他要从入口的四五十排一直走下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但这年头的人都见过世面,大部分人也就看他一眼:哦,帅哥。
然后继续玩手机或者跟朋友聊天。
果然如周达非所说,压根没人认出他。
裴延在六排五座落座,时不时偏头往五排六座的位置看去。离开场时间越来越近,周围已经基本坐满,那个位子却始终是空着的。
裴延的心沉了几分。周达非那么喜欢奥涅金,如果他来,想必是绝不会迟到的。
剧场里的灯熄灭了,弥漫着的人声对话分贝骤降,随后变成窃窃私语。
裴延听见左边两个小姑娘激动到语无伦次,说为了看这场戏省了将近半个月的生活费;
而周达非依旧没有出现。
裴延对奥涅金的话剧并不熟悉。就在他边不死心地一次次往前一排六座的方向看,同时用余光留意大幕是否拉开时——柴可夫斯基的乐曲毫无征兆地骇然响起,俄罗斯的漫天风雪扑面而来,那是另一个版本的old French Song。
即使编曲风格截然不同,裴延也立刻发现是同一首曲子。
那首在影音室里见证过一个漆黑旖旎的夜晚的乐曲是它,那晚在重庆周达非坐在池塘边吹的口哨也是它。
大幕拉起,裴延的目光投向舞台,精致美丽的女孩跳着芭蕾,年老的奥涅金孤身垂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奥涅金里有少年人才具备的一往无前的爱和因爱而生的怯懦与勇敢,有爱带来的枷锁和发疯般的挣脱,还有青春消逝后不得已的妥协——有人埋葬爱情,有人埋葬梦想,总归什么不值钱就埋葬什么,到最后只剩下生活。
裴延看过这部作品,他的领悟力没有问题,他能看懂一切,但他对以上种种的知觉在这一刻前从未被唤醒。
剧场是伟大的。裴延在悠扬悲伤的柴可夫斯基里,隐约感受到了周达非对奥涅金的喜爱。
周达非对奥涅金的钟情源于作品又不止于作品本身,它应当代表了周达非心目中极端纯粹的爱、矢志不渝的梦想、彻底独立的自由和终身的美学追求。
它是注定消逝却永不忘怀的天真青春,周达非或许从来不曾拥有过。
但是今晚周达非没有来。
裴延感到可惜。为自己,也为周达非。
一曲奏毕。
舞台上,对白已经开始了。
“生活过、思索过,
就难免会对人类产生蔑视;
感受过,
就难免被逝去的幽灵侵蚀;
失去了对一切的兴趣,
就会被回忆和悔恨的毒蛇折磨、吞噬。”
裴延看过话剧官摄和原著,又会一点简单的俄语,所以不太需要看字幕。
他愣愣地看着舞台上垂垂老矣的奥涅金,发着怔。
他很少会这样。
“失去了对一切的兴趣。
就会被回忆和悔恨的毒蛇折磨、吞噬。”
-
裴延在看奥涅金的时候,周达非正在片场拍戏。
他不是故意不去的,他连今晚有奥涅金的演出都不知道。
半个多月前,周达非的新戏正式开拍,片场在一个外地的影视城,全剧组吃住都在那边,估计要到杀青才回上海。
今天晚上有场夜戏,戏本身并不难,但女主肉眼可见不配合。
女主姓卢,叫卢羽,人称卢姐,是资方老板的女儿。尽管她年纪比周达非还小,但所有人都得尊称她一声“姐”。
周达非第一次跟这个女主剧本围读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她从头散发到脚趾的傲气、抗拒和不满。她是个新人,本事一般脾气很大。
娱乐圈这类现象屡见不鲜,周达非估计这整部电影就是因为她才拍的。
艺术作为爱好时尽是风花雪月的浪漫,当成职业却是没完没了的一地鸡毛,周达非已经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但真拍起来后,情况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经过半个月的磨合,周达非发现卢姐尽管大小姐脾气,但对剧组其他成员还算客气,拍戏也挺认真,不满主要是针对自己的。
周达非跟这个卢姐从前毫无交集,更不可能得罪她,周达非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她肯定是对自己的专业素养高度不信任。
她十有八九是听了很多不知真假的周达非与裴延的往事,把周达非看成了一个狼心狗肺一无是处的关系户。
周达非也懒得解释。他第一次独自带一个这么大的剧组,每天第一个来片场,回宾馆后还会继续看剧本分镜,和编剧、摄影商量修改的地方。半个多月下来,周达非一摸肋骨,知道自己肯定是瘦了。
对千金大小姐来说,工作中一丁点儿的不顺心都是天大的事儿;但对于普通社畜来说,戏能拍下去就行了。
周达非不计较,可是这位刁蛮的卢大小却姐是每一天都想把他踢出去。
终于,让她等来了机会。
今晚资方卢总——也就是卢大小姐她爸会来探班,听说是出差路过顺便看看。
按照周达非的计划,他们这场不难的夜戏完全可以在卢总到达之前就拍完;然而卢姐生拖硬拖,把自己本就不那么出众的演技展现得更加拉胯,成功熬到卢总进门都还没拍完。
周达非对此是一个字的评价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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