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薄垂下头，看向反射着阳光的地板。
“我做了一个梦。”她道，“在一个隧道，那里有两条路，一条黑一条白，我站在黑的那一边，只有我一个人，然后……”她停顿一下，“我在另一侧看到了安娜。”
安薄动了动手指。
“我就说，好巧啊，我也死了吗？我们会一起走吗？”戴莉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但声音并没有变化，淡淡的，像是在讲一个童话故事，“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摇了摇头。”
“我想走到她的那一侧，结果，两条路就混在一起了，她消失了，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戴莉眨了一下眼，道：“钢琴的声音，黑白的道路变成了琴键，我走在钢琴上。我每走一步，琴声就在耳边响起，安娜就在我旁边。”
安薄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那首曲子，是《小组曲》吗？”
戴莉顿了一下，很轻地点了下头。
“抱歉。”安薄低声道。
戴莉笑了一下，看向他：“你有什么好道歉的，我还要感谢你替我完成了那场晚会。”
那年的迎新晚会，安薄只是一个顶替，真正的演出者，是戴莉与安娜的四手联弹。只不过，当时戴莉同样面临着病痛缠绕，因此无法出席。
安薄说：“戴莉姐，我很高兴你活下来了。”
戴莉眼睫轻抬，道：“她可能也不想让我死吧。”
两人没聊太久，戴莉就被推去做检查了。
安薄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搬了把椅子端坐在她刚才的位置，望向窗外。
那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像一块发黄的画布，只能看到露出尖角的树枝，带着微小的绿色，颤颤巍巍地随风摇曳。
鼻尖涌入的消毒水味让他无法忽视身处的环境——医院、病房、空白的被单——似乎只要踏进这个地方，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些东西，无处可逃，连情绪也无法藏匿。
明明也在这里住了很久，却还是无法习惯这样一个被悲伤环绕的地方。
安薄看向外面，一下子愣了神。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敲门声。
安薄疑惑地回头，房门刚好开出一条缝隙。
然后，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来人。对方也以同样的表情看向他，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你……”安薄迟疑着问，“你怎么来这……”
转念一想，戴莉在月亮岛待过一段时间，他们认识也不是一件稀奇事。
来人随手关门，房间变成一个独立的空间。
安薄的视线随他移动，那道身影拿了个椅子坐到他旁边。
下一秒，熟悉的嗓音回答他的问题。
“你怎么也在这？”
安薄轻轻吸了口气，嚅嗫道：“来……来探望病人。”
“巧了。”阳光将路荺的眼睛照得发亮，他笑了一下，“我也是。看来我们探望的是同一个人。”
安薄点点头。
路荺咳了一声，解释道：“园长让我来的，说是不放心。”
一秒后，安薄捏着手指，说：“我……认识她很多年了，因为我姐姐。”
路荺看向他，第一次听说他的家庭成员。
“我姐姐去世了。”安薄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平静道，“在一年前，因为一场车祸。”
路荺眉眼闪动一下，也许是阳光的缘故，淡淡道：“我很遗憾。”
“没关系的。”安薄轻声道。
路荺同样看向窗外，道：“她是叫安娜吗？”
安薄眨了眨眼，有些惊奇：“你知道？”
路荺：“教授提过，听说她要转系没有成功。”
安薄没有说话。
半晌，他道：“她很会弹德彪西的曲子。”
“她经常去琴房吗？”路荺问。
安薄答道：“并没有，她都是在家里练琴。”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路荺的目光涣散，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喃喃道，“也许我听到过。”
安薄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路荺也转头看他，淡淡道：“我决定参赛了。”
安薄快速眨了一下眼，阳光在眼里流淌，声音微微发颤：“真的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路荺：“可能……因为一些遗憾。”
安薄垂下眼光。
“什么时候比赛？”他接着问道。
似乎在克制什么，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很细小的动作，却还是被路荺捕捉到了。
随着路荺的视线下移，落到他的手上，手背像是一张青紫色的细网，铺在白纸上，清晰可见。
他出声道：“一个月之后。”
“你们自作曲吗？”安薄问了一个很愚笨的问题，他张了张嘴，想要收回，路荺却及时道：“是啊，自作曲。”
安薄点点头，想要弥补什么一般，道：“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阳光又亮了一点，虽然只落到路荺的侧脸上，却直直地映进他的眼中。
那双漆黑的眼睛，微微透出宝石一样的光亮。
安薄呆呆地看着他。
当微风吹起他们的头发，路荺道：“嗯，帮我听听曲子吧。”
他继续道：“下周三，在学校的录音棚，是第一次排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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